每一回只要是同楚江王进行对话,我势必都会有种马上要被他带进坑里的感觉,为了少说少错,于是这问题我下意识回避了:“二王爷为何有此一问?”
楚江王盯着我瞧了许久,眼神幽深,看得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咄咄逼鬼。
两个人在一齐是如此,两个鬼在一齐也是如此,谈话中一方故意冷了场就会异常尴尬,我提了口气干咳了两声道:“二王爷有话不能直说?”
楚江王轻轻摇着头,笑得有些深意张扬:“在这世界上,没有甚么事是不能直说得。不瞒姑娘,卑职在到阳间来之前,听说了件关于自己的事,想请神荼姑娘给个明话,这事没甚么不能直说得吧?”
我估计他这表情就是要套我的话,虽说有些事还就是不能实话实说得傻实诚,不过话说回来,我是他的顶头上司,若是连这点城府都没有,头回见面就败在了他的手上,这事不但别的鬼晓得了要骂死我,我自己也会骂死我自己。
我淡定自若的瞥了他一眼,微笑着道:“二王爷有话不妨直说。”
楚江王点了下头淡淡的道:听说神荼姑娘之前去过崔判官的殿上,说是想借崔判官手上的三生锦,要瞧一眼我的前世,可有这么回事?”
我一愣,心下咯噔一声呛住了,没想到他竟会直言不讳提及三生锦的事。
空了一秒接过他的话:“二王爷不是也去过判官殿,也说想瞧我的前世?”
楚江王沉默了一会,无喜无怒的道:“属下不了解上司不利于开展工作。”
很好,楚江王不愧是我的直属属下,就连扯谎的借口,也是同我如出一辙。
我笑了笑道:“二王爷这不是已经在了解我了吗?死掉就是死掉,就算是晓得再多的前世,也不过都是过去的事,时过境迁,只能参照不能当真。”
有一会,楚江王的脸色微微变了变,有种瞬息万变的悲情,令我难以琢磨。
又隔了一会他才缓缓的道:“三世书上说前世因今世果命格推演未必完。”
如果说听卞城王评价他,觉得卞城王是因为矛盾重重在故意胡诌八扯,听郁垒评价他,觉得郁垒是因求而不得,便对他心生百八千字的不满,当我自己听他说话,自己摸着良心评价他,就真的是充分领教了他的性子。
清雅出尘的美貌,波澜不惊的眼睛,温文尔雅的君子仪态,怎么说都不该是现如今这样一副德行,说话从来都是说七分留三分,永远不会直来直往,我不想继续同他争辩下去,便转了个话题:“现如今是酆都里的初几了?”
楚江王又盯了我一眼,平平静静的道:“七月十二。”
我点点头无视他的眼光:“距离七月半还有三天,咱们加快进度别误事。”
楚江王就是这点比较好,不怎么爱同女鬼斤斤计较,比郁垒有风度,比卞城王有涵养,比酆都里千千万万的男鬼都要君子,楚江王君子仪态的翻了翻手中的死簿道:“那还是按照察查司大人排好的顺序来吧,不会弄乱。”
只要没鬼同我斤斤计较,我就笑得很真心:“就照王爷说得来。”
侠女和采花贼的较量,历来都是江湖纷争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话本子,无论哪一方胜出,都可以做为不错的谈资,人们希望侠女的美貌多一些,希望采花贼的武功更高一些,这样江湖之事才不会显得那么无聊。
我们到的地方是长安城下的云阳县,三五成群的江湖人士坐在酒家里谈天说地,我们俩挨桌听过去,众人所说得其实是同一件事,穆世霖重出江湖了。
以我和楚江王做鬼的这点有限见识,自然不会晓得这穆世霖是何许人也,但是不晓得又没法查案子,于是又躲在虚空中,听了约有一炷香时间的墙角方才听明白,无极剑穆世霖,二十年前威震于江湖的大人物,一手无极剑式败尽各门各派弟子,灵溪大会一战之后便名扬天下,要晓得,能在江湖上扬名立万,自然是先要有一手过人的武功,其次才是甚么身家名号,甚么英雄出自哪门哪派,长得帅不帅身材好不好,等等诸如此类的附加条件,但穆世霖的名望,很大一部分却来自于他的出身。
至高堂,玄天派,满月门,千娇楼和朱氏山庄,是江湖中公认的五大门派。
各个都有上百年的传承,独门武功博大精深,凡在江湖中行走的五大门派弟子,都不是能轻易招惹的角色,而穆世霖并非是五大门派中人,其无极剑式更是脱胎于小连环剑,江湖中人人都会的初级入门武功,但是,能将下等武学练到极致之人本就是凤毛麟角,何况穆世霖一人连败五大门派首席弟子,天下第一剑的名头理应实至名归。
“你们晓得穆世霖是为何事重出江湖的吗?”一位佩刀的虬髯大汉低声道。
“当然晓得,还不是为了金虎帮。”与他同桌的另一位豪客道“金虎帮被九仙寨灭了门,他们帮主董金虎与穆世霖有些交情,所以请他出山主持公道。”
“都怪这董金虎行事太过招摇,讨了个漂亮娘子自己又护不住,白白便宜了九仙寨。”獐头鼠目的矮个子道“听说他娘子被九仙蹂躏了三天三夜,全身上下没一点伤口,硬是活生生就死掉了。”
“董金虎如今既然请动了穆世霖,想必九仙寨也没多少好日子过了吧。”虬髯大汉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一位摇着折扇的年轻公子走进酒家,听了半刻钟后高声道:“你们这帮江湖人当真迟钝得紧,穆世霖已经死掉了,你们竟然无一人晓得?”
大堂内登时安静下来,虬髯大汉站起身,冲着摇折扇的公子一抱拳问道:“敢问这位少侠是从何处听说穆世霖已死?”
“听说?”年轻公子折扇一合道“无极剑就插在九仙寨的门前,凡是长了眼睛的想必都瞧见了。”
“想不到这九仙寨竟如此厉害,就连穆大侠也不是其对手。”矮个子站起身来道“听闻穆大侠有一独女年方二八,出落得亭亭玉立不知现在何处?”
那摇折扇的公子又道:“这我不晓得,只听说她放出话来要替父报仇。”
“九仙听到这消息怕是要乐开了花吧。”矮个子道“难不成这小姑娘的无极剑式比穆大侠还要厉害?”
“穆大侠虽练得一手好剑却不会教徒弟,他这女儿从小便送上了千娇楼。”
“千娇楼大战九仙寨,有意思,有意思。”酒家又走进来一位眉清目秀的公子“在下至高堂谢广志,向公子打听那位穆姑娘的下落。”
“至高堂的弟子可不经常在江湖行走,我要如何信你?”
“就凭这个。”后来的公子伸手往背上一扯,缠起的布条纷纷落下,露出一支四尺来长的枪,一时间满座皆是哗然声。
持折扇的公子做了个揖道:“银杆黑尖,龙丝缠缚,的确是至高堂广字门的枪。可惜在下委实不知穆姑娘的下落,公子请另寻他处吧。”
“不知为谁殇,半降玲珑花。”谢广志道“公子还是不肯透露一二吗?”
那持折扇的公子一愣,旋即微笑着道:“好说好说,你且收下这个。”说着话便拉过谢广志的右手,用折扇头在他的掌心中用力划了几下。
“多谢。”谢广志将枪重新裹好,转身走出酒家。
谢广志甫一离开,突然有人指着持折扇的公子叫道:“你是卦圣宁不知!”
“既被认了出来,我也不好抵赖。”宁不知重新打开折扇“只是今日之卦已算,各位若有难处还请改日吧。”
又有一人道:“卦圣宁不知,江湖上奇门四圣之首,号称无所不知无所不晓,铁口直断必能应验,但此人每天只算一卦,而且这一卦算给谁算多少,全凭其意愿,若是他不愿说,旁人便是出价千金,也绝买不到一个字。”
“宁公子,我听说你这每日一卦的规矩偶尔也会破例。”虬髯大汉抱拳跪倒在地“在下委实是有大难处,还请公子救命!”
那持折扇的公子摇着手中的折扇,慢慢悠悠瞧了他两眼问:“你是何人?”
“不才林悔,承蒙江湖朋友抬爱甚是惭愧。”
“我知你所求为何事,但还是劝你莫要强为,搭上朋友的性命就不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