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丹青榭(1 / 2)

为了庆祝周郎的胆子大运气好,半夜留宿在城隍庙还不负众望见到了鬼,大家决定要好好帮他庆庆功,当然,这一顿庆功酒自然还是要搬到城隍庙里去喝才是正理,而且还要一直喝到天黑,才算整件事情办得圆满。

察查司对于周郎能够遇上狐妖嫁女一事觉得颇为难得,审完了察查镜里的冤案之后,也追了我一同过来瞧热闹,后半夜楚江王手头的汇报文书誊完了,也追了我过来瞧热闹,怕误事,临时从第二殿里招上来一个鬼差,取了刚誊好的文书,安排他明儿一早上班速速呈报给大帝,于是闲来无事的楚江王也跟着我和察查司一齐,来瞧书呆子周郎醉酒挨整的热闹。

其实我瞧明白了,周郎这人不只是科举运气不咋的,酒量也是一样不咋的,但是又酷爱喝上两口,而且是逢酒必喝逢喝必醉,不醉到不认人是绝对不会回家的,这性子不能说是不好,只能说是忒有特色。

周郎这一晚上又是不出我们所料喝得醉醺醺,一步三跌扶着墙才走回了家,人虽然是喝醉了,但酒瘾大概是还没过,索性掌上灯一个人继续自斟自饮,忽然门帘一动,门外有个穿官服的人打着帘子迈进门,周郎抬头一看顿时愣住了,红着脸呆呆的道:“大人,您,您怎么来了?”

我一看也愣住了,抖着手指着那人的身影低声道:“怎么会是周乞大人!”

只有一秒钟的时间差,我就被人从身后一把给揽进了怀里,一只微冷的手捂在我的嘴巴上低声道:“神荼姑娘别说话,周乞大人听得到我们。”

他揽着我的气场很强大,逼得我退无可退,只得把后背紧贴在他的胸膛上。

刚刚还是以闲适吐槽为主的气氛,突然间就变得分外的凝滞和紧张起来。

楚江王揽着我的手臂格外用力,温热的鼻息喷洒进我的长发间,因为身高和力量差,我只能极其被动的被他的臂膀所束缚,我在他的怀里体温快速飙升。

察查司也有些紧张起来,对着楚江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抬手把我们两个的鬼气更加敛了敛,又加厚了一层结界才沉着嗓音道:“周乞大人能来阳间,必然有他的原因,咱们不便于露面,更不便于被他发现行踪,虽然咱们是来阳间查案子的,但……”但之后的话他没有再说下去,潜台词当然是不言自明。

我抬手搭上楚江王捂住我嘴巴的手指,示意他放开我,但他纹丝不动。

察查司平静的看了我一眼:“二王爷如此也不算过分,神荼大人还是先消停一会,待会周乞大人离开了再出声也不迟,免得撞在枪口上。”

我又把他捂住我口鼻的手指掰了几掰:“二王爷你轻点,我快要窒息了。”

他从我的脑后垂下脑袋来,几缕未绾的长发擦过我的脸颊落在我的肩头上,我感到他的下巴都要碰到我的肩头了,下意识向后缩了一下,结果靠他更近,他挪了挪手指的位置无声的笑了,俯在我的耳边低声道:“刚刚有些心急,冒犯了神荼姑娘,主要怕姑娘无意间犯了错处,日后在周乞大人面前没法收场。”然后我明显感到,他的拇指在我的唇角旁,沿着唇线来回揩抹了一下。

如果鬼脸可以再发红,我认为我一定是脸红了,因为我的一颗小心肝正在欢快的狂跳不止,我在他略带冷香的手指下定了定神,慢慢恢复着神志道:“大帝不是派周乞大人去妖界了吗?那周乞大人怎么还会有空到阳间来?”

察查司咕哝了两声道:“好像的确如此。”

“那周乞大人就应该是没有公事需要到阳间来的。”这一句之后,楚江王捂我嘴巴的手指压得更紧了,我再也没了可以说话的机会。

周郎连忙站起身:“鬼帝大人登门,看来我是要死了!昨晚冒犯了您,大人今晚是来要我的命的吧?”

周乞大人面上的大胡子动了动微笑着道:“不是的,昨晚承蒙周公子慷慨相邀,今晚正好有空,所以特来赴周公子这位通达之人的邀约。”

周郎大喜过望,拉着周乞大人请他快坐,自己摇摇跌跌站起来去刷洗酒具,之后又烧上一把柴火作势要温酒,周乞大人却道:“天气暖和,就喝冷酒吧。”

周郎对周乞大人言听计从,把酒瓶放到桌子上,跑出去告诉家人说鬼帝大人登门拜访,要家人置办点菜肴水果,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两人便对饮起来,周郎跟周乞大人谈论起古典学问,周乞大人对他的问题应答如流,周郎又问:“敢问大人可懂得现时的八股文?”

周乞大人道:“文章的好与坏还能分得出,阴间里的文章同阳间差不多。”

周乞大人的酒量极大,一连喝了十大杯,也不见有喝醉的迹象,而周郎本就是酒量缺缺,又因是喝了一整天,两杯下去就已大醉,趴在桌子上沉沉睡过去,睡到天亮一觉醒来,只见桌子上残烛昏黄,周乞大人已经先行离去了,自此之后,周乞大人每隔三两天便来上一回,两人的关系便日益融洽。

后来有一夜,周郎把自己的文章呈给周乞大人看,周乞大人都说不好。

后来又有一夜,两人喝过酒,周郎便自己先去睡下,周乞大人仍在自饮。

上半夜因为醉酒,周郎睡得甚是畅快,后半夜在睡梦中迷迷蒙蒙,又觉得五脏六腑里具有些疼痛,于是翻了个身惊醒了,这一惊醒不打紧,只把周郎吓出一身冷汗,周乞大人端坐在他的竹床前,已经给他剖开了肚子掏出了肠子,正在一根一根回环清理着,周郎惊愕的合不拢嘴,颤颤巍巍的才能连成句:“这位鬼帝大人,我俩并无仇怨也无嫌隙,您为何要杀我呢?”

周乞大人不紧不慢笑道:“周公子别怕,我要为你换上一颗聪明的心肝。”说完又不紧不慢把剩余的肠子整理好,重新塞回到周郎的肚子里把刀口缝合,事毕,床上一丝血迹也不见,只有周郎自觉肚子上的刀口隐隐有些发麻。

周乞大人抬手把一团暗黑色的肉团放到桌面上,周郎随口问了句这是甚么东西,周乞大人边擦手边道:“这就是你原先的那颗心肝,周公子你之所以文思不敏捷,全是因为心窍被堵塞的缘故,刚刚我在阴间,于千万颗心肝中捡选了一颗最聪明的替你换上,这颗心肝势必要带回去补足了刚刚的缺数。”

周郎捂着发疼的伤口又道:“不知鬼帝大人与我何亲何故,为何要帮我?”

周乞大人道:“周公子你本是我的后人。”说完便平地拔起一团青烟离去。

天亮之后周郎的伤口便一丝不差的好了个利索,只在肚子上留下一条红线,自打换过心肝之后,周郎的文采便大有进步,几乎可以做到文章过目不忘,几日之后他再拿了自己的文章给周乞大人看,周乞大人才重重的点头道:“这一回必不会只是个童生了,只不过你的命格簿子里面福气忒薄,做大官看样子是不能了,原本至多也就是中个举人。”

周郎不死心,于是又接着追问:“那鬼帝大人说,我今年能中状元吗?”

周乞大人信心十足的呵呵笑道:“心肝总不是白换的,今年必能中状元!”

周乞大人金口玉牙,周郎凭着换了心肝的好文采,果不其然考中了状元郎,自此家门便开启了鼎盛之势,往来结交的权贵不在少数,前来抱大腿的也不在少数,真真应了那句,富在深山有远亲的老话。

周郎事事顺心事事满意,只是对于他那结发的娘子,多有不便出口的鄙视。

后来有一回,周郎又请周乞大人喝酒,喝得微醺的时候哭丧着脸道:“鬼帝大人,您替我换了心肝助我成大器,按说我受您的恩惠也不少,理应不该再有奢望,但我还有件事想要再劳烦您一下,不知可不可以?”

周乞大人请他有话直说不要见外,周郎当真就有话直说了:“我那娘子大人是瞧见了的,除了心肠不坏哪里瞧着都挺坏,特别是日日顶在颈上的一张脸,我是怎么瞧怎么承受不住,想来大人连心肝都可以换,不知可否换张美人脸?”

周乞大人倒也不推诿,只是捻着胡须微笑着道:“这事情要慢慢想法子。”

  这顿酒喝过之后,一连几日周乞大人都没有露面,后来有一夜,周乞大人后半夜来敲门,手里面提着个用麻布包好的东西,周郎应声开门问他是甚么,周乞大人道:“这是个美人的头颅,今日恰巧得了,特来给周公子履诺。”

周郎拨开麻布一瞧,那脖颈上浓稠的血水还是湿哒哒的,于是遣散了所有的家人下人,又请了周乞大人进到内室,对着他的娘子用力一割,他娘子的脑袋就滚落在床铺的一旁,周乞大人把手边的美人头颅扶了扶正,摆到了他娘子的脖颈上,正了正,又正了正,这才一针一线的缝合了上去。

他娘子第二日早起醒来,只觉得脖颈上微微发麻脸上还有粘稠的水渍,用手指揩了几把觉得手感不大对,皱起鼻子闻了闻觉得味道也不大对,赶忙打了盆清水回来洗脸,一洗之下才发现满脸血污,当场惊得晕了过去,周郎赶到的时候他娘子还厥着,周郎给她一顿掐人中捏虎口,好歹才掐了过来。

他娘子好不容易被掐了过来,周郎美滋滋的取了镜子要她来照,一照之下更加惊愕,他娘子嚎啕大哭,说自己面目全非没脸见人,周郎无法,只得将周乞大人帮他换心肝帮她换头颅的事都说了,又解开她的衣领给她看,那脖颈上果然只有一圈红线,红线上下的肌肤颜色截然不同,他娘子这才将信将疑的信其有,再后来周郎一路顺风顺水,做到了工部侍郎,风光到了四十五岁。

有一夜周乞大人再次登门告诉周郎道:“周公子你的阳寿快到尽头了。”

周郎那时对于周乞大人的话已是言听计从,便询问自己的死期是何日何时,周乞大人也不瞒他,答曰就是在五日之后的傍晚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