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出判官殿,心情比早起之时还要郁闷,整个鬼都连带的打不起精神。
郁垒放我一天假,桃都山自然不是我该去的地方,可回家又太闷,况且家里面一堆叽叽喳喳的鬼丫鬟,我就是堵了耳朵不听她们聊天嚼舌根,就算只是看她们你来我往的拈花摆弄布料,也一定会看得眼晕不已。
思及此就想到要去伽蓝街上逛逛,虽然伽蓝街也没甚么值得逛的地方。
伽蓝街是鬼城酆都里最有名的阴司街,也是整个地下世界的政治,经济,文化娱乐的中心地带,想要吃喝玩乐,这里必须是一站式包您满意,想要买点阴阳两界都有的新鲜稀奇玩意,这里也是当仁不让的淘宝圣地。
阴间和阳间其实并没有太大的不同,阳间有黑夜白日阴间也分十二时辰,阳间有当铺钱庄衙门菜场,阴间也有酒楼茶馆青楼琴楼不一而足,简单来说阴间就是阳间的翻版,唯一不同的只是这里的居民都是鬼。
绝大部分鬼都是过客,不能生育但是同类之间依然会感受到彼此的体温,绝大部分鬼因为投胎的时机不成熟,所以必须要在阴间生活一段时间,有的是几天有的是几个月,也有选择永生永世留在这里的。
不过永生永世时间太长,绝大部分鬼的耐性都很差,不愿意花费大把的时间和精力浪费在没用的事情上,所以愿意永生永世生活在伽蓝街的居民,除了鬼差们就是妖界晃来消遣娱乐的诸多妖魔鬼怪。
在阴间生活也需要钱,钱的来源分为两种,一种是去酆都钱庄提取人间亲友们烧来的纸钱,另一种是鬼可以在阴间找份工作打打零工赚点钱。
鬼差们每个月有酆都钱庄下发的工作底薪,按照官职高低不同薪资也有多少之分。譬如酆都大帝和五方鬼帝是年薪制,一年只能发一回,四大判官虽然也被归为年薪制,但实际情况是前十一个月的薪资与十殿王爷薪资相当,最后一个月作为一份奖赏,由酆都大帝包个红包在除夕夜这天分发下去。
十殿王爷,钟馗大人,牛头马面,无常爷和孟婆,则是标准的月薪制,而且据我所知,无常爷的薪资是高于十殿王爷的,据说仅次于四大判官,原因是酆都大帝曾经说过,无常爷为了公事需要常年游走于阴阳两界,委实是对鬼身影响颇大,为了以示表彰干脆就多发点薪资,也算是养鬼差千日用鬼差一时,说白了就是个变相留鬼的策略。
我在伽蓝街闲逛,逛着逛着便听到身后有鬼喊我:“神荼大人请留步。”
我循着声音的方向转过身,看到一墨一青两个小书童站在我身后不远处,青的那个瘦得很,看起来柔柔弱弱我认得,是秦广王的书童叫做元丰,墨的那一个清俊中带了点腼腆,像个带了男孩子气的女孩子眼熟得紧。
我瞧着元丰道:“办公时间你不在你家王爷身边呆着跑出来做甚么?”
元丰鞠了一躬迅速弯眼笑道:“我就是我家王爷派出来找神荼大人的。”
我狐疑了一下正色道:“哦?你们秦王爷找我?有要紧事吗?”
元丰又是一鞠躬:“今儿早上白无常爷拘了个生魂回来,但那生魂死活都不肯入鬼门关,说是有未尽的心愿。白无常爷怕他闹得大了,就先按了死簿上的罪行比对了比对,结果发现这生魂在归属地的发配上竟然存有疑问,于是便逐条细查下来,发现问题果然不是一般的大。白无常爷的事无巨细神荼大人是清楚的,一查之下才发现这生魂发配归我家王爷也不合宜发配归二王爷也不合宜,正巧二王爷今儿早上不在二殿,索性请了我家王爷的示下。我家王爷一比对也发现疑问丛生,不晓得该如何安置这生魂,特派我来请神荼大人的示下。”
我听他小嘴嘎巴嘎巴一顿说点了点头道:“这生魂现在在哪里?”
元丰得了我的令回身朝鬼门关的方向一指:“还在鬼门关外面候着呢。”
我又看了一眼那一直拘谨的,从旁站着的墨衣小书童:“那你是谁呀?”
那小书童听我问他有些战战兢兢,极小声的说了两个字:“听白。”
我拍了拍脑袋恍然大悟:“哦你是听白啊,你怎么跟昨天不一个样子了。”
听白看着我腼腆的笑起来:“陌生鬼难见面,我对神荼大人而言还是个陌生鬼大人不记得我很正常,我家王爷常说我这样子扔到鬼堆里也扒不出来。”
他一提楚江王我又有些神游天外:“你家二王爷呢?他也叫你来请我吗?”
听白道:“是啊,我家王爷说这生魂的死簿问题多多,他公事在身脱不开,叫我务必跟在神荼大人身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听妥回去好跟他禀报。”
我瞧着听白,觉得楚江王还真是个有点工作狂的性子,难怪七月初六这样大的日子都不见鬼影,于是笑盈盈的指了指元丰和听白:“你们俩陪我去鬼门关走一趟,听听这生魂有何未尽的心愿,回头把他的死簿再重新理一遍。”
鬼门关外是奈河,奈何桥上断生魂,猩红的奈河上惊涛拍两岸。
元丰和听白说的那生魂是个女鬼,新吊死的女鬼,脖颈上的绳索伤痕还很新,能看出淤积在肌肤下面的血点,整个面部因为瞬间的缺氧而导致充血,所以面色是有些泛着暗红的绛紫色,但还不至于吓死大活人,我们到的时候听到她一遍遍对白无常求情,说她放不下自己的夫君,一定要回去同他告个别,求无常爷开恩千万不要捉她进鬼门关。
听白瞧见她那骇人的鬼样吓得直打哆嗦,三步两步就躲到了我的身后,元丰看起来还算镇定,但毕竟无常爷在上,他一个小书童也没甚么发言权,而我是鬼帝,鬼帝带着俩书童出了鬼门关,这架势必须得是上岗干活,不然都对不住这一身官服的行头打扮,也对不住这一系列的场面戏份。
我把元丰和听白支到一旁站好,又把那哭肿了眼泡子的生魂上上下下打量了个明白,才走到白无常的身边打了个招呼:“无常爷。”
白无常笑颜一开,连高帽子上的流苏穗头都抖了起来:“神荼大人。”
我指了指那吊死鬼的生魂微微一笑道:“这生魂的事秦王爷已经上报给我了,我来这里是要瞧瞧死簿上的纰漏究竟是出在哪里,还望无常爷行个方便。”
白无常随即笑道:“都是我们做下官的办事不力,劳烦神荼大人跑一趟,委实是不应当。”
我客套的同他点了点头:“好说,给无常爷添麻烦了。”
说着接过白无常手中捧的那本厚得能压死鬼的死簿,死簿是本线装的厚簿子,因为用的时间久经手的鬼又多因此边角都毛了,我在白无常的指引下翻到记了那生魂罪行的一页,老旧褪黄的纸面上用毛笔狂草书了几条罪行,一条是拐骗少年,一条是擅自轻生,其下又有七八条小罪行,癫癫狂狂的草书大字写满了整张纸,一看就是出自酆都大帝的手笔,一笔烂到不能再烂的草书。
我看着不好辨认的字迹皱了皱眉头道:“这罪行确是存有疑问啊。”
白无常从旁打量了我一眼,伸出一根白皙修长的手指,指尖拨了拨线装的接缝处道:“神荼大人看到了吗?这里少了一张,好像是被谁给撕掉了。”
我顺着他指尖掠过的位置唔了一声:“看到了,昨儿有生魂拘回来的吗?”
“没有。”
“前儿呢?”
“拘了三十八个。”
“死簿和生魂的数量都对得上吗?”
“对得上。”
“今儿呢?”
“今儿就这一个。”
我抬头看着他:“既如此就是说,打从前儿晚上结束到今儿早上为止,整个酆都里也就是有且只有这一个生魂需要拘回来的,是这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