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六夜里我在自己的府邸睡迷了,一夜桃色惊梦起,一夜伤情不自知。
晨起梳妆,我盯着自己那串白玉菩提根手串上的碧色翡翠小莲蓬,很用心回忆了一下,我昨儿晚上的桃色春梦,回忆了一下我究竟梦到了甚么。
亭台云蔚,仙人出尘,虚虚实实,似真而幻,心底里竟有一些莫名的感伤。
一位墨袍的仙君立在河岸旁边,俯身优雅的一笑道:“盛世幽昙,只于月下,绽放一刹。我若是带了你走,你主子丢了东西应该会不开心吧。”
不知为何,在梦里我竟然觉得那仙君,理应就是我昨儿才见过的楚江王,而那梦里的楚江王,理应就是我的一位故人,只是印象遥远的甚为模糊。
我上一世活了二十五年,死了在阴间又有三年,扪心自问没见过神君仙君,也未曾想过在鬼生之年有幸得见一位神君仙君,所以若有鬼问我男神仙该是个甚么样子,我大概会不假思索指着楚江王说,我认为男神仙合该就是他那样子。
昨儿晚上那仙童是叫了他一声仙君吧,这话是我亲耳听到的总不会出错。
三界之中虽然一直都是仙界为大,可到了我们酆都也还是要按了我们的规矩来,更何况楚江王不是普通鬼差,他可是堂堂的二殿王爷是个阴帅,比大家熟知的无常爷还要高了两个级别,这仙童以为他是织女座下的童子就了不起,以为他有他主子给他做靠山,就可以按了天庭的官职来给我们施加压力,这也忒拿自己当做一回事了,就算是拿了天庭的官职来衡量楚江王,他也不会只是位仙君,依我说少说也得是位神君,所以说仙童永远都是仙童,永远都是忒年轻忒天真忒不懂事。
简单收拾了收拾赶到厨房的时候,郁垒已经坐在那里,开始稀里呼噜狂喝粥,一个撕开了的包子皮摆在他面前的青花瓷碟里,内容物早已经不见踪影,我看着他身上那件略显皱皱巴巴的纯白色天丝棉的长衫气不打一处来:“郁垒,你昨儿晚上后来又跑去哪里了?你也太不像话了,马上要去桃都山了,你怎么连件衣服也不换?你说,你昨儿晚上是不是又出去逍遥了?”
郁垒不反驳只是看着我讪讪的傻笑,就着碗边又喝了几口白米粥。
不知是不是郁垒今儿早上特别听话的缘故,我瞧着他竟无言以对。
平心而论,郁垒好男风,这事我活着的时候早已晓得,所以我本不该再有激烈的反应,再说他有这爱好也不是一日两日,我晓得也不是一日两日,虽然他生前一直就不太检点,死后也一直不太消停,但是好男风毕竟不会吓死鬼,相对而言比吊死鬼,落水鬼,无头鬼,还魂鬼,死婴鬼之类,动不动就出来露个面玩玩人吓吓鬼之类,不服管教的鬼魂要好太多,但我还是不大能接受。
我走过去在他的身边坐了,给自己也盛了一碗粥边喝边道:“七月半就要到了,这几天你先收收心,免得为了逍遥快活误了正事,到时就算是你安抚鬼魂的能力再强,若是出了岔子估计酆都大帝也不会饶过你。”
郁垒斜眼看着我笑一脸的无所谓:“这不还有姐你罩着我呢吗?”
我放下碗耐住性子道:“你这甚么意思啊?你不会是……”
郁垒冲我吐了吐舌头:“姐跟你商量个事啊!今儿我放你的假,你手头上不是还有个猫妖吸血害死人听候发落的案子要重申吗?我想今儿你就不用去桃都山了,这案子我来帮你结,但是作为回报,打今儿晚上起一直到七月半过完我就不回来了,你看公平吧?”
我已经僵在了当场,不晓得应该对他作何表示:“鬼混就这么有意思?”
郁垒一脸不怀好意:“姐你多大岁数了还不懂情爱之美,真是老古董~~~~”
自觉额上就是青筋暴跳,好不容易才压下想赏他两个耳刮子的冲动:“猫妖的案子你要审也可以,但我只有一个要求务必要三思而后行,虽然这猫妖是妖王的一个宠妾,但酆都素来讲究天子犯案与庶民同罪,这先例不能破也破不得,但是妖界素来又亲鬼,所以妖鬼两界的关系十分敏感,你审案的时候要心中有数,别出了力又不讨好叫酆都大帝为难可吃不了兜着走,这你能做到吗?”
郁垒心花怒放满脸堆笑,搂着我的肩头一个劲直点头:“知道,知道。”
我清了清喉咙又道:“还有,今天才初七你要十六才回来,这段时间你住在哪里?你不想告诉我那鬼是谁也没关系,你既然不想摊开了明说我也不会逼你说,但是你总得告诉我你住在哪里,万一你有事了我也可以找得到你。”
郁垒已经乐得快晕了头,正准备朝门外走去,想也不想便道:“琉璃夜。”
我瞧着他那欠抽的样子,火气冲天的要爆棚,直接甩了他一句:“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鬼路走顺了总会遇到妖,你小子甭乐,猫妖的案子审不好,你姐姐我一定亲自送你进拔舌地狱去逍遥快活几天。”
郁垒也不甘示弱,走到门口回瞪了我一眼凶道:“姐你不用担心我,你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你瞧瞧你昨儿晚上瞧见二王爷那个发花痴的傻样子,我一看就晓得你是被他的皮相给迷惑了,说话大长篇脑袋不机灵,你不被他吃干抹净骗走玩死就算是万幸了,别说我这个做弟弟的没有给你打预防针。”
我横了他一眼:“被迷惑?你的意思是我没有早点看出你要去会情郎?”
郁垒又道:“没错,二王爷的确不像其他几殿的王爷那样,嘴欠,邋遢,爱自黑,也的确长得有几分姿色,但是他的性子我都听说了,你真的要小心小心再小心,他这鬼绝对不是看起来这样简单。崔判官都说了,在这阴间里能走进他内心的,能把他摸透彻的鬼,恐怕还没有入关。”
我本来抓起一个包子刚要咬一口,结果听到郁垒也跟卞城王一般对楚江王大肆挞伐,原本爆棚的火气更加爆棚,我简直不敢相信这话竟会是从我亲弟弟口中说出来的,奋力把手中的包子掷到郁垒的脸上:“住嘴!你甚么时候也学的这样坏,也同蔡胤如出一辙!人家二王爷不过就是比你们长得高了一点帅了一点,你们怎么就非得跟人家过不去呢!”
郁垒见我坚决的一塌糊涂,满脸讶异的说了句:“神经病。”就离开了。
郁垒一走,我看着一桌子的残羹冷炙,心情糟到了极点胃口瞬间倒掉。
不晓得这新鬼楚江王究竟是个怎样的鬼,为何会如此不受大家的待见。
昨儿晚上夜色弥漫惊鸿一瞥,我根本就没有瞧清他的五官生得如何,没有瞧清他的头发有多长身材好不好,我只记得他从容优雅的气度,记得他行云流水一般的动作,还有他周身上下发散出的,淡淡的幽幽的冷香。
郁垒说他的性子绝不是看起来这样子,那意思是他其实是双重性格吗。
还是说楚江王其实还有个不为鬼知的身份,总不会是个有前科的鬼吧。
愈想愈迷茫,愈想愈迷糊,愈想愈觉得,十分有必要去一趟崔判官那里再瞧上一眼三生锦,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话流传了几千年总不会是瞎说。
我到判官殿的时候,崔判官吧嗒着烟袋锅子,满眼沉痛的端坐在圈椅里,两个鲜血淋漓的冤死鬼在条案下大打出手,一个形体上稍强,一个形体上稍弱,强的那个自然占了上风,弱的那一个瞧着就是格外的凄惨可怜。
听牛头说,今儿这案子牵涉面有点广,广到牵涉了酆都大帝在阳间的亲戚,所以审理的难度系数相对较高,我私以为相对这词用的委实是低调到了家,依我对酆都大帝的了解,牵涉到他的案子理应是难上加难的棘手非常。
牛头还说,十殿王爷没有敢接手的,案子在酆都大帝的殿上压了四五日,一直是一筹莫展,今儿早上酆都大帝等不了了,于是乎一声令下案子转到了崔判官的判官殿,由崔判官亲自接手审理,后来又说了关于这两个冤死鬼诸多的爱恨情仇恩怨是非,我听得一知半解,皆是左耳朵听进去右耳朵又冒出来。
殿内审案子,殿外等判官,好不容易又挨了半个多时辰,案子勉强才审完。
马面请我进殿时还开了句玩笑:“神荼大人是魁星,一来案子就审完了。”
我也回了他一句:“我怎么听不出来,马哥是在夸我呢还是在损我呢。”
马面打着哈哈冲我一笑道:“还是神荼大人最懂我们的套路。”
崔判官今儿本来没有工作,只要巡视一遍十王殿就可以逍遥自在的过日子,结果酆都大帝临时给他加了这桩冤死鬼的案子,只得把巡视的事推到下午,看到我来了崔判官的神色颇为和缓:“神荼大人今儿怎么有空到下官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