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时节的万香谷,繁花尽开东风夜放,飞鸟鸣寂清风拂过,已经是下半夜,万事万物都在无言中被浓稠的夜色所遮蔽,近处的高楼,远处的山顶,影影绰绰恰似盖了一层薄薄的霜。
谷中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细雨,潮湿的苔藓气息,雨水霏霏扬扬,在凄清的星光下显得更加凄清,无声,等待,只有红烛在无声的燃烧,平流雾逐渐弥漫,有种模糊的不详,正因为是在黑夜一切都变得更简单,不想面对的可以不用面对,压抑已久的也可以肆意而为,暗夜阴影。
宽敞的房间里门扇大开,重重叠叠的七彩帷幔,重重叠叠压着暗夜的静默,靠窗的几把扶手椅上搭着掉落下来的薄纱,盈盈的烛火在压抑的气氛中敏感的跳跃着。
在今天之前,我已经许久都没有见到过苏幕遮,印象十分淡漠,现如今猛的一见,竟然觉得他在死过一回之后,愈发有了几分妖魔化的倾向,小小的脸孔上是失去血色的惨白,神情肃穆,唇瓣殷红,如同刚刚茹完毛饮完血。
他走路的速度极慢,脚步声轻,还没有楼心月软鞭拖的声音响,左脸颊上的伤痕,仍是深深的陷入肌肤深处,狰狞的,恐怖的,骇人的,我望着他在心底里摇了摇头,那是他没有摸清状况擅自动手伤害了我大美人送他的教训,毁了他原本的俊美,也毁了他原本想要的未来。
他走进来停留在唐晚词的身前,毁容的半边脸暴露在窗外莹白的月光下,深紫色衣服上的雀翎图案,在烛火的掩映下若隐若现,青莲色的紫凰刀柄上挂着个金灿灿的雀翎饰片,极度醒目。
唐晚词看着他,一边抚摸手指上的黑色玛瑙扳指,一边用柔柔的声音道:“苏阁主别来无恙啊,现如今连少林都敢动了,看来这段时间长进不小,不过自己的属下死的死伤的伤,委实也是不甚划算。”
苏幕遮微微一笑道:“敢问唐宫主专程叫苏某人来是有何指教呢?”
唐晚词淡淡的笑了一下:“我这里有笔帐,要请苏阁主跟我一齐算一下。”
苏幕遮面上表情没甚么变化:“唐宫主要跟我算账,正好苏某人也有笔帐要跟唐宫主算一下,敢问唐宫主要九灯仙附草是用来做甚么的?”
唐晚词连正眼都不给他:“我的事轮不到你来打听。”
苏幕遮又道:“九灯仙附草最忌铁器,这事情唐宫主是知道的吧。”
苏幕遮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回望着唐晚词,唐晚词满眼威胁的望着苏幕遮。
直觉上苏幕遮明白唐晚词要九灯仙附草的用处,而且唐晚词很忌讳这事。
唐晚词的眼睛里盛满了威胁的阴鸷,阴晴不定了一会后才道:“就冲苏阁主这态度,今儿这笔账也是算定了。”
我跟楼心月认识了这样久,今儿还是头一回,听到她在公开场合插嘴,而且还是在苏幕遮跟唐晚词谈话的时候插嘴:“唐宫主,我们不明白,您还有甚么帐好跟我们阁主算的,我们阁主一直都是在按照您的要求做事,这根本就不存在别的甚么帐,希望您不要搞错了。”
唐晚词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她,看的楼心月面色瞬间萎靡。
片刻的视线对峙之后,苏幕遮一步踏上前来,把楼心月挡在身后道:“心月唐突,请唐宫主别怪罪她。”
唐晚词也笑了:“唐突?就她这种身份的还算不得唐突,不过就是一条随便发狂到处咬人的狗罢了,我若是跟她都要斤斤计较,那真是有事情可以做了,反正苏阁主现在大势已去,我若是直接宰了这女孩子取了她的性命,估计苏阁主也奈何不了我,更何况苏阁主自身都难保,又怎能保得了别人呢。”
唐晚词说话素来是你们就是怎样,我呢就不跟你们多做计较,反正你们也计较不过我,实在说得毛了人家就不说话,直接杀掉你要你好看要你死不瞑目,偏偏你还不能拿唐晚词怎样,还不敢拿唐晚词怎样,这是件最叫人恼火的事。
在唐晚词强势高压的压制下,楼心月的身影看起来愈发显得不堪一击。
唐晚词盯着楼心月,我盯着唐晚词,千钧一发的瞬间,楼心月猛的后退了一尺,手中软鞭轻挥向我袭来:“薛公子你该死了。”
话音刚落,她就挥动着软鞭,冲我身旁的一处猛烈一击,顿时有东西炸响碎裂,万香楼里一片狼藉遍野,轻纱帷幔霎时间被撕个粉碎,如同落雪一般散落下来,多宝格子翻倒在地,瓷器茶具掉了一地。
她的力气惊人,啪啪接连抽了几鞭,家具摆件毁坏更加严重。
我用眼角余光瞥见苏幕遮凌空抬起的手臂,猛然记起逸尘就在我身后不远处的隔扇后面,一个飞扑扑过去,半路上被苏幕遮凌空一招袭在腰部,疼痛的钻心,我几乎无法承受他的力量,一口鲜血登时吐出来。
逸尘被我揽进怀里,我用力抱着他大声道:“先干掉楼心月!”
万香楼里一时火花四溅,火花伴随着楼心月对我的咆哮,空前绝后的凄惨哀伤,我在她的嘶声大喊中,躲闪,寻找可以对她一击毙命的机会。
苏幕遮突然一改刚刚肃穆的态度,身姿笔直的靠在廊柱上袖着手道:“心月,跟他用不着太认真,你不是要给你娘亲报仇吗,今天晚上这机会正好!”
苏幕遮那神态我委实是太眼熟了,在聚味厅的客房里他埋怨我的时候也是这样一种神态,他的眼中没有恐惧,没有绝望,没有感情,只有对杀戮的渴求,甚么样的人才会选择孤注一掷,是走投无路的人,正因为走投无路才会放弃一切,如果说之前苏幕遮只是被我拒绝逼出了神经病,那么现在他就是对我恨之入骨,恨不能亲手杀掉我,杀之而后快,来祭奠他自己的神经病。
楼心月未回话,看着我的眼神,已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狠狠的一甩软鞭,面目愤恨的向我走过来,一鞭又一鞭,她的袭击异常激烈,我的手臂和双腿上都被擦伤了,伤口处皮肉翻开在流血煞的我生疼。
楼心月见我负了伤,目光更加冷冽,接下来又是一顿噼噼啪啪的猛烈攻击,中了几次软鞭的攻击之后,我也学乖了,在剧痛之下开始矮身进行反击,楼心月没想到我会矮身反击,一时间软鞭的角度调整不到位,终于受了飞云扇的几个砍劈,一个坚持不住摔倒在地,她这一摔倒之后,我便占尽了上风,飞云扇居高临下挥动了不下几百次。
起初楼心月不过就是倒地翻滚,不一会就因为浑身伤口,而疼痛嚎号,不晓得苏幕遮是抱了甚么心理,总之他就是不出手阻止,任由楼心月在我和逸尘的手下痛苦翻滚,伤口愈见增多,动作幅度也开始愈来愈小,后来楼心月终于寻了个可以翻身的机会,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但是不多时,还是在我和逸尘的攻势下,速度再次慢下来,几次闪躲都失败了。
她依然在嘶声大叫,大叫我杀了她的娘亲,大叫我害得她家破人亡,大叫她要杀掉我为她的娘亲报仇,万万不得也要跟我同归于尽,我在她的嘶声大叫中转身,开扇,掩护,抽刀,起身,逸尘的锜刀在我的手中转了半圈,直直的钉进她的身体里,楼心月猝不及防眼底全是颤抖的震惊:“不!阁主!阁主!”
苏幕遮这下终于有了动静,整个人就像疯了一般,一把掷出宽大的紫凰刀。
刀风破空而来,我的身边有刀剑相碰撞的声音,我把手环打开,在扇子上贯通了内力把扇子甩出去,扇子带了我的内力,在我的周身上下密集转动,形成一道不透风的兵器防护罩,叮叮当当的防护声在我的耳边不断擦过。
我在防护罩内闪身向前来到楼心月的面前:“楼姑娘,不好意思了,本少当年若是不杀掉你娘亲,大概就要被你娘亲给杀掉。就如同今时今日,本少若是不杀掉你,说不定日后哪一日你还会东山再起,还会再是个不大不小的安全隐患,所以对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