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尘风黯(1 / 2)

大美人大病初愈跟我分房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早起精神好的不得了,几天前虚弱无助的疯癫样子荡然无存,看起来比莫炎尘还要精神,一会拖着云妩跟他去翻药材,一会跑去照料梅婴,连走路都快飞起来。

我坐在得月楼的正厅里,被他逼着往嘴巴里灌汤药,足足喝了不下六碗,又被当众掀衣服抹药膏,林林总总抹了十几种,那感觉就是又回到了万香楼。

认识大美人之前,我一直不太喜欢这种,一有头疼脑热就小题大做,药汤子伺候的做法,总觉得这种事过于有情调,过于有涂脂抹粉的嫌疑,不太适合像我这种铁打的硬汉,但是认识大美人之后,又觉得其实文艺点也不错。

逸尘的情况看起来比小魔女好一些,最起码他的肤色还算正常,只不过鼻息很微弱,小魔女看起来要棘手很多,整条胳膊都变成了墨蓝色,青筋和血管浮凸,像是包了一包流动的蓝色水流。

大美人试了几种随身带的花毒都没用,每一种花毒洒下去很快就会被肌肤吸收,然后整条胳膊就会又肿胀一圈,大美人不厌其烦的试,小魔女在他的手下不厌其烦的无意识皱眉翻身,我坐在床边看的龇牙咧嘴心疼不已。

大美人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忍一忍马上就好了,再试一下。”

尽管他的声音温柔,却丝毫不能减轻花毒带给小魔女的疼痛,又是一把粉末洒下去,刚一接触小魔女便疼的挣扎扭动,我看的甚是揪心,紧握拳头手心里的肌肉都被指甲穿透,大美人的额角开始有汗水流下来。

他转身回望了一眼我的紧张,又俯身向前遮挡住我的视线:“慕藻真勇敢,很多人都忍不到你这样子的,再忍耐一下就好。”

小魔女虽然昏迷了听不到,但还是下意识的在配合大美人的治疗。

我的视线被他的身体阻隔,急得快把牙齿咬碎:“大美人怎么样了,到底行不行啊,要是不行就算了。”

他背对着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可我晓得他也同我一样紧张。

“再等一下,让药粉再渗进去一些。”

我原是不怕这种事的,大抵受罪的是我妹子所以才怕,双手覆在眼睛上,身体因为紧张而绷紧,大美人在我的身边喃喃自语:“差不多了,再等一下。”

我的小心肝已经完全承受不住,在嗓子眼里狂跳不止:“要不算了吧。”

“没事的马上就好,马上,再等一下。”

我能听到他声音中透出的紧张,连气息都开始有些不稳,我的手心火辣辣的疼,湿哒哒全是冷汗,呼吸都快停止了,一秒,两秒,三秒,三秒之后,时间就像静止了一般的漫长,然后我听到大美人如释重负轻轻笑了一下:“好了都结束了,还好只是普通的水蛊,如果是虫蛊就麻烦了,那个不是我的专长。”

我从手指缝中隐约看了一下,发现小魔女的手臂正在一点一点缩小下去,墨蓝色的水流从一个极小的孔洞中缓缓流出来,流进大美人手中一个素白色的瓷碗中,大美人轻轻笑了笑:“你刚说甚么?要不就算了?我还不了解你吗,你妹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还不得当场跳秦淮河,今儿我就是祭出看家的本事,也得把人给你救回来,不然我就算有朝一日下去阴曹地府也死不瞑目。”

那水蛊源源不断的流出来,一会功夫就流的差不多了。

我接手拿过瓷碗道:“乖媳妇你真是太给力了,本少这是祖上十八代几辈子给我修来的福分,这一回若是没有你,我真的就要去跳秦淮河了。”

“三少爷可别夸我,你这人情我才还了一半,还有另一半呢。”

我怕小魔女随时会醒来,强忍住冲动才没吻他:“媳妇您辛苦了。”

大美人的脸色看起来有点苍白,但还是强打精神跟我调侃:“不辛苦,为夫帮了你的大忙你总该有所表示,该怎么做自己心里面清楚吧?”

我勾起他的下巴很是粲然一笑:“那是自然,你今儿晚上就等着享福。”

大美人瞧着我的笑容,噗嗤一下笑出声,起身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给逸尘的处理就比较简单,撕开衣服泼上烧酒直接开刀,逸尘的手臂上密密麻麻全是被毒虫咬过的伤口,每个伤口割开来就可以挑出一条毒虫的尸体,赤橙黄绿青蓝紫,长的短的圆的尖的应有尽有。

我和大美人交替作业,一张白绫上很快布满层层叠叠染着鲜血的虫尸。

听大美人说,真正注射过毒液的毒虫不是这些,这些是注射完了毒液还没来得及逃出去,就已经被闷死在皮肉里面的残兵败将。

虫尸清理干净后,大美人给逸尘调了七八种花毒化成水,细细的给他擦过一遍清洁消毒,全部消毒干净之后才开始缝合,缝合的过程中逸尘朦朦胧胧醒了一次,低低的叫了声娘,很快又因为过度的疼痛晕过去,等到缝完我和大美人也汗流浃背,如同刚从水中捞起来。

当天夜里,逸尘和小魔女同时发起高热来,大美人因为白天忙了一天,晚上就有些体力不支,但还是在云妩的搀扶下,挨个给他俩调了清热解毒的药喝下去,然后在我的催促下赶了他回房去休息,后半夜我一直没睡,看着丫鬟们每隔一个时辰去配一次药熬一次药,再分别给他俩灌下去。

翌日清晨,逸尘和小魔女的高热终于退了下去,我伸着懒腰长舒了一口气,看着窗外散淡的天光莫名想起梅婴,想起了她与唐晚词之间实力悬殊的差距,想起她捂着伤口挡在大美人身前的意志坚定,突然间想去瞧瞧她怎样了。

这一回回来除了毕天,所有人都住在莫炎尘的得月楼里,一是因为时间仓促来不及腾房间,一是因为伤员太多,集中住在一齐比较好医治,云妩要照顾梅婴就同她一齐住在得月楼后身的客房里,从我们这边过去另有一条通道。

通道不长就是没有窗户,所以显得有些狭窄,我穿过通道走过去的时候,听到梅婴的房间里有人在说话,是云妩的声音:“这事情很惊讶吗?我觉得很正常,咱们谷主素来就是这样的性子,要怪只能怪秦雨曜自己不开眼,我不认为在这事上咱们谷主有错处。”

“虽然是咱们谷主,但是也不能一味向着他说话。”是梅婴的声音。

“反正咱们谷主没有错处,就算向着谷主说话又如何?依我看都是秦雨曜的错,若是没有他谷主也不至于为了跟薛公子表忠心,硬要拉着咱们一齐去闯金宫破结界,还害得自己落下一身伤,又不准咱们跟薛公子说实话,那你说是不是咱们谷主最可怜?”

“也不能那样说,凡事要一分为二的看。薛公子是不晓得咱们谷主受了重伤,他若是晓得了哪里还好意思怪咱们谷主下手狠?”

云妩冷哼了她一声:“你觉得依薛公子的性子,这事情他会那样好心,那样容易就原谅咱们谷主了?我看悬!他若是晓得咱们谷主把秦雨曜杀掉了,不晓得他会如何同咱们谷主闹,不晓得咱们谷主同他之间还会不会有未来!”

我的心下咯噔一下,是了,秦雨曜,我怎么把这茬给忘记了。

“咱们谷主已经够给秦雨曜面子了,他算个甚么东西啊,还敢在咱们谷主面前逞能,还敢同咱们谷主争地位,不是给脸不要是甚么。”还是云妩的声音。

“也不能以偏概全,喜欢这事本没有是非对错,但他喜欢的人是薛公子,薛公子是咱们谷主的人他就有错处,其实有错处也无所谓,他若见好就收也不会激怒了咱们谷主惹来杀身之祸。”

“那不就结了,这事放到你身上,你愿意一天到晚看到有个情敌在眼前晃来晃去活得优哉游哉啊?这事若是放到我的身上,我一准儿得被气死!”

梅婴又道:“所以说这事咱们得替谷主保密,能拖一时是一时。”

云妩又哼了一声:“咱们谷主为了追薛公子真是不容易,费心费力啊,所以说只要长得好看在爱情里就可以占主导,只要长得好看在爱情里就有资本。”

梅婴也跟着她叹息了一声,房间里面就安静下来,我站在通道的回廊里,很长时间都不晓得应该做何反应,有一大段时间,我怀疑梅婴和云妩是接了大美人的口信故意传话给我听,大美人心思缜密不排除有这种可能,但是究其根本又没甚么可以深究的本质意义,除非他是想通过秦雨曜的死激怒我。

秦雨曜会死在大美人的手里,早在那天早上我就已经预见到了,可秦雨曜死的时候还是我的弟子,这事大美人委实做得忒绝情,我站在通道里大口喘着气平复了一小会,才原路返回他的房间。

大美人坐在窗前给自己沏了一小壶功夫茶,四四方方摆了一席铸铁茶器。

本来在通道里,我还觉得秦雨曜的死同我之间半点关系也无,但如今看到他突然就有些愤怒,有些怪他擅自插手我的生活。

大美人看到我很是从容的笑了一下:“这么早,慕藻的高热退了吗?”

我走到他身旁的空椅子上坐下:“退了,他们都没事了,我一夜没睡。”

他应了一声斟了一杯热茶递到我的手心里:“水仙功夫茶,你没喝过。”

大美人陪我轻啜着喝了一小口,我看着他摄人心魄的美丽,心底翻江倒海。

大美人执着茶壶,就着我的手把空了的杯子斟满:“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我的心里已经有了逸尘的位置,所以才处处事事挑大美人的刺,不晓得是不是因为秦雨曜的死是个导火索,所以我才决意同大美人叛逆到底,这事搁在以前我会说服自己,大美人做得一切都是为我好,但如今我只能适得其反的替自己考虑,尽管我依然很爱他,可我不愿意当傻子。

我放下手中的杯子,静静的看着他道:“我想和你谈谈可以吗?”

大美人搁下茶壶微微一怔,很快恢复了往常:“好,你想谈甚么?”

我拉着椅子坐过去一些:“就谈谈咱俩的过去,谈谈咱俩的未来。”

大美人没有说话,低垂着眼眸喝了一小口茶,转头望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