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青莲画(2 / 2)

云妩和梅婴时不时的,就要肩负起对那些人妖们的驱赶工作,好让她们谷主坐的更加安心,也不至于在过多注视之后更加感到恶心,唐晚词连屋子都没进,甩着宽大的衣袖,步子方正的踱进了子云亭。

一帮人妖闹的,我们大家恶心的恶心,干呕的干呕,翻白眼的翻白眼。

水不敢喝点心也吃不下,很快各自另寻了别路,去找有意思的事情做。

柳慈跟她师傅嘀咕了两句,就拉梅婴要去看后院里各色香气馥郁的毒花,云妩疑心她是要对梅婴不利,也跟在她们身后一并去了监视,毕天怕云妩一言不合又要动起手来,自觉承担起保镖的责任也去了,燕亦凡和宇文拓,这两个没心没肺的家伙,瞅着小人妖们稀奇,开始跑前忙后跟着到处转,美其名曰要去研究他们究竟有没有长该长得东西,秦雨曜和林妙雪也不省心,刚刚一进门就被暮云潇一句:“哪里来的两位神仙妹妹,长得好漂亮啊!”哄得找不着北,现下已经不晓得人在哪里。

玄夜的弟子穿戴打扮还算正常,伺候过茶水之后也都撤了个干净。

我和大美人逸尘守着偌大一个屋子,百无聊赖坐在正厅里到处看。

分明是在大白天,可是整个云景台的室内,却比室外的日光更加明亮。

到处是一片金光闪闪的流光溢彩,屋子里有天井,还有青石板铺就的小路和水池,阴江竹丛生,鸟烟萝随处附着可见,清清淡淡的水汽围拢在我们身边煞是沁人心脾,一方狭小的水池圈在我们身后不远处,镂空雕花青石围栏里缩微版的假山太湖石,雕了祥云围龙门的莲花样的底座,层石堆叠灰白色的石缝中青荇遍布黑一块绿一块,偶有铜钱草和鸟烟萝点缀其间,承着当头天井里盘踞落下的一只金凤凰,瞧上去霸气十足。

我因听过唐晚词是凤凰星君下凡这话本子,是以对凤凰便尤为留意。

大美人仍是忌惮着五行宫里随时会出没于无形的毒虫,坚决表示绝不离开他这椅子半步,没法子我只得拉了逸尘陪我走过去瞧。

那凤凰全赤金打造,蛇颈燕颌高六尺许,展翅翱翔尾羽凌空直上,延伸至五楼顶层的琉璃瓦顶,鱼纹状的羽毛,雕的一根是一根,尖喙飞须凤目圆睁,整个身子就霸在二楼阴沉木的围栏上,倾斜匍匐盘踞直下。

我看着那凤凰直咂舌,有钱,唐晚词是真有钱,也是真舍得花钱。

绕开凤凰的前身,其后是一面影壁墙,木质镂空雕花的影壁前,搁了一几两椅,上了大红油漆的酸枝,描得金边绘得山水,几上置一个素白色薄胎骨瓷的水瓮,只有一瓮清澈的死水,水至清别无他物,几后一扇挂画屏,挂了副与周边景致反差忒大的水墨写意,卷轴提着线绳挂在画屏上,凄凄惨惨画了株枯荷并一只秋后的白鹭,微旧的卷轴上淡墨无彩的写着,留得残荷听雨声几个簪花小楷,如清莲浮霞若飞天瑶舞。

我道:“这诗句的原文是留得枯荷听雨声吧?他这是杜撰了。”

逸尘抬手正了正衣领,不紧不慢冷冷的道:“出自李商隐,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叶落深秋都死了,真是有够悲凉的。”

我看了看远处,正盯着花花草草出神的大美人干笑了一声:“你这衣领已经够紧了,我连你的喉结都快看不到了,你还紧不怕勒死啊!”

逸尘瞟了我一眼,又正了正衣领道:“想看就直说,你若真有心怕我勒死,最起码也要过来帮我松一下,这都做不到是真怕我勒死吗?”

别看逸尘素日里都是一副不言不语冷冰冰的样子,其实他这一张嘴绝没有看起来这么好对付,时不时就会故意毒舌,我今儿算是长见识了,呵呵一笑道:“逸尘公子这就是怪本少眼里面没你的位置,要不要本少在此恭候你更衣?”

逸尘轻轻的笑了笑摇摇头:“你这瞧着就不着调的性子改不了是吧?”

我咧开嘴一乐,打开折扇在身前摇了几摇笑道:“本少对自己很满意。”

雨后潮湿的清风中有苔藓的气息,清风穿堂而过带来一声男子的低吼:“我用不着你给我一件破衣服的面子,你这面子我要不起!”

声音是从子云亭的方向传来的,我和逸尘同时挪了眼光过去看。

子云亭是个曲水的长回廊,周边有分隔云景台和子云亭的半圆形河堤,当中一座重檐翘角的邻水连廊,两端各有一座对接的八角琉璃亭,回环缠绕有种立体的寂寞,霞影纱在阴沉木的廊柱旁边飘来荡去,两个男子对向而立,一人着一袭红衣,幽怨的义愤填庸几乎要自尽,一人穿了件石青色撒金暗绣的云纹长袍,低声下气的做小伏低状,气氛瞧着甚是诡异。

我从没想到唐晚词因为愤怒而起高腔,也从没想到素日里高高坐在皇位上,被史官们编纂成圣人仙君的天子,竟会为了一个男子巴巴私服跑出宫,躲在这里捧了一件旧衣服低三下四的去求人。

在这段关系中唐晚词是失控的一方,唐晚词失控了,我看懂了他的眼神。

身为一个男子你必须要清楚,自己可以承受的底线在哪里,你必须要清楚自己何时会失控,这事很重要,只有不失控才会有将来,一旦失控就会毁于一旦,因为你永远都不会晓得失控之后会怎样。

唐晚词吼完了天子就不说话,衣服抓在手心里收也不是递也不是,他低着头不说话,唐晚词愈发的来气,嗓音接连上扬了几个八度:“徽宗治国无德尚可用一字一画来抵了亡国的恨,李后主丢没了江山辱了妻女,寄情于诗歌才能保全自己,那我呢,我连自己都一并受了屈辱,我的悲凉我的恨又有谁能懂!”

这下天子终于有了点动静,泪水噙满了双眼,好声好气的劝唐晚词道:“你若是不在江湖上继续挑起抢夺秘笈的纷争,这事我可以替你压下来,保证不会有人怀疑到你的头上,我替你找个替罪的人认下这事,你跟我回宫安安心心做你的从一品陆路提督不成吗?”

唐晚词恫吓十足的瞅了他一眼:“我挑起纷争?你找人替我认了这事?笑话!将来整个江湖都是为我五行宫独大,你跟炎一之间的那些勾当,你以为我当真不晓得吗?我是只当看不见!别说得自己这样仁慈,仁慈的替我着想,你不就是怕我连累你堂堂一国之君吗?你不就是怕保不住自己杜撰出来的好名声吗?我明白告诉你,这一回我跟你之间没完!”

天子又道:“你又何必总是抓着过去不放?我难道对你还不够好吗?”

唐晚词哼了一声:“不错,我之前一直受制于你,我之前一直是你的奴隶,可我现在受够了,我受够了你和你的虚情假意,我受够了你毁了我!”

天子一时哑然,咬了咬牙关终于还是道:“那你的意思,当初我不该心软留下你,就该连你也一并杀掉才好?”

唐晚词极其不耐烦的横了他一眼,紧蹙着眉头道:“你想通过把我激怒摸清我的底线在哪里,我明白告诉你,你死了这条心吧!”

天子叹了一口气,又是苦口婆心的一顿劝:“你还年轻不晓得人心的险恶,你说说你如今这事做得,若是被别有用心的人查个底儿掉,难保不会有人对你不利,你若是觉得武职没意思不想做提督,那做少傅也成啊,文职倒还安全些,你说你放着现有的荣华富贵不去享,何苦闹性子跟自己过不去,你就算不为自己,总得为你过世的妹妹想想吧,那她总还是……”

唐晚词紧紧的闭了一会眼睛,鼻翼急速的翕动了几下:“你还记得我妹妹?真幽默!那你说我妹妹的死跟你之间究竟有没有关系?究竟有多少关系?我原以为你会给我面子不杀我妹妹,没想到你竟然冷血至此!你要晓得我妹妹死的时候可还怀着你的皇子!”

唐晚词的眼睛里有复仇的怒火在熊熊燃烧,天子差点就要被他给乱炖了。

天子默了一默,用粗糙黝黑的手指头,抚着自己扁平宽厚的下巴,拖着短粗的象腿在唐晚词的身边步履蹒跚了几步,心有城府的又抛了个友情问候出来:“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你想你妹妹我也能体谅,我过去对你怎样你的心里一定是清楚的,这才出宫几天怎么一下子变得这样绝情,你要想出宫住几天散散心我绝对不刁难你,但是可别委屈了自己,有甚么需要尽管开口,我派人给你送过来就是了,你这五行宫我原本只当你是无聊搞个门派出来玩玩,既然你想武霸江湖,那我跟炎一说一声,今年把灵溪大会的规矩也改一改,叫你拿个第一乐上一乐这总行了吧?”

唐晚词冷哼一声:“论暗箱操作我不会做得比你差。”

也许天子对唐晚词是真感情,但是到了这样一个时候,他若还想利用哄蒙拐骗威逼利诱来感动唐晚词,我只能说他忒拿自己当回事了。

天子听了面色气得白了一白:“唐晚词,朕倒要瞧瞧你还有甚么手段!”

唐晚词随手拽下一段鸟烟萝靠在廊柱上,雪白的手指一弯便把茎子折断,他捏住折断了的那部分枝叶摇了一摇又扔掉,轻轻笑着道:“你杀了我妹妹,我就让你弟弟出来顶我的罪,一报还一报这很公平。”

作者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