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低沉新月高挂,初春的寒意还没有完全散尽,沉闷的打更声在王府的回廊中响起,而王苑之中的花草都已经抽芽了,忽然一个黑影在内墙上翻入,须臾又是一个黑影,高墙一丈有余,两人的下落却都如柳絮入水悄无声息,远处二十余步便有侍卫巡逻,竟然也毫无察觉,只是带起的清风让身边的树枝点了点头。
这两个黑影正是禅微和青衣银姬,他们二人施展轻功,左突右闪避过岗哨,不一会便闯进内府,雍王乃是摄政亲王,这王府修得也是幽深博大堪比皇宫内院,禅微内力深厚,在密林之中也能听风辨位,但在这深府之中却难免行差踏错,不知不觉竟然迷了方向,两人七拐八绕来到一座大屋面前,抬头一瞧只见屋匾上书三个镏金大字:葆春殿。
禅微道:“从未听说雍王府内还有一个葆春殿,哎,该让红衣银姬画一地图,或者带她一齐,这王府太深,你我不熟道路,要摸到内室实在不易,怪我一时性急想得不够周全。”
银姬安抚他道:“公子不必烦恼,一会抓个喽啰问问便是。”
话音刚落只听殿门内一阵脚步,禅微二人匆忙飞身闪到殿前花坛里蹲伏下来,只见一个侍女和一个太监推门从殿内走出,那太监急匆匆穿过侧廊而去,而这侍女却从正门石阶而下,径直走向花坛。
禅微瞅准机会飞身来到侍女面前,一手抱腰一手扼喉,那侍女大惊失色,刚吸一口冷气还没来得喊出声,便被牢牢制住,禅微催动双脚这侍女架到墙下道:“我要问你些话,你若叫喊我便捏断你的脖子,可听明白了?”
那侍女哪见过这等阵势,浑身瑟瑟发抖狠命的点头。
禅微松开手道:“香桂郡主住在何处?如何前去?”
这侍女此时已经浑身瘫软,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禅微将嘴巴贴到她的耳边轻声道:“休要害怕,你只要说出郡主的住处,我保证你毫发无损的离开。”
那侍女听完这话稍稍定了定神,结结巴巴的道:“此殿……殿后有一座凉亭,下有一条溪……溪水,顺溪流往东,过两座大屋再向南,过……过了春林苑,有一堵红墙,红墙另一边便是郡主的寓所。”
禅微笑了笑又道:“我再问你,我听闻雍王府内有十三大殿,却没有一个叫做葆春殿的,这大殿又是何时兴建的?”
侍女性命堪忧丝毫也不敢隐瞒,抖着嗓子一叠声把原委始末讲了个通透。
原来这葆春殿原来叫做长生观,本来是雍王圈养的一帮道士修练丹药之所,后来有道士和侍女淫乱,雍王一怒之下便杀尽了道士,这大屋便空了下来,后来有一天有一个方士来到王府,献出一种葆春汤的配方,说雍王之所以只是位王爷而不能承袭皇位,完全是因为面相福薄,皆因眉毛前尖后宽,命宫一黑痣眼尾三戟纹,再加上雍王天生命格簿子里面火气壮,唯有配合此药再饮幼女之血,将幼女的命数加到王爷身上,命数满百自然能够黄袍加身,王爷听闻此言如获至宝,欣然允诺将长生观改为葆春殿,摆上龙床和各种刑具,做为喝汤饮血之所。
葆春的同时顺便过上一把皇帝的瘾,今夜雍王爷马上便要来此处寻方养生。
禅微听完撇了撇嘴:“葆春汤?听起来颇有些意思。”说罢往侍女脑袋上轻轻一拍又道“那便多谢姑娘指点了。”话音未落禅微反手一挥,点住那女子的晕穴,侍女一下瘫倒在地,一旁的银姬将此女拖到假山之后藏好。
禅微道:“走,上殿顶揭琉璃,瞅一瞅这雍王爷究竟是如何葆春的!”
说罢两人飞身上了殿顶,揭下几片琉璃瓦当,屏息凝视静观其变。
桌上的惊堂木再次拍下,山庭老先生歇讲了:“欲知详情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一时间整个酒楼里的客人们还有些接受不能,几个纨绔子弟模样的公子哥开始聚众起哄:“老先生!您这样不大好吧!明明说到了兴头上,如何就要听下回分解了?我们可都是给了钱的!给了钱就是衣食父母!有这样对待父母的吗?”
山庭老先生的书童麻利发话:“各位爷不要着急!我们家老先生每月初三十八在这边说书,一日只讲一个时辰。”说着伸手去怀里摸了个微型莲花漏出来,啪的一声掷在桌上“爷还请瞅瞅!是不是一个时辰?”说着自己先趴在桌上去瞧那黄铜制的莲花漏,瞧了一会呀了一声道“可不是一个时辰吗!上称约杆高高的!我们家老先生今儿开心这还多讲了呢!”
一时间酒楼里烽烟再起,又有杀价的大汉加入战斗:“你这书童说话好不气人!你们家老先生不就是个说书人吗?摆甚么臭架子!我们大家又不是不给钱!既给了钱就该听下去!既给了钱就该说下去!犯甚么拧!”
那书童一边刮钱一边刮山庭老先生的东西,手脚并用的去厮杀讲价钱:“初三十八是规矩!讲一个时辰也是规矩!今儿为了你们已经破例了!今儿也破例,明儿也破例,将来日日破例,日后都没了规矩,我们家老先生还如何混下去?”
又一满脸横肉的大汉也插话:“娃娃你是不是想讨打!”
然后几个底层打手模样的短打,便闹哄哄乱做一团,那书童人矮个子小,身体上首先就怕了,抱着怀中的东西心惊胆战往后退了一小步,抖着嗓子惊恐道:“你们不能欺负人!你们不能欺负我们家老先生看不到!”
一个满脸奸诈的瘦猴猴到他身旁,作势要去抢他手中的东西:“欺负又如何!”
我实在看不过眼,对托着半睡腮帮子的百灵道:“救人一命回来本少赏你。”
百灵听说有赏钱,立马振奋精神:“三少爷真是听话本子听进去了!连个说书先生都愿意花钱!您放心,我这就把人好好给您带过来!”
百灵出手,那几个莽汉根本不在话下,三下五除二,整个酒楼都消停了。
酒楼掌柜的先前不敢露面,百灵把人给我提回来之后,他才腆着笑脸踱出来,吩咐小二哥把重伤员扔出门外,轻伤员厉声训斥,又巴巴赔上笑脸跑到我这一桌,赠了壶西湖龙井权当是给山庭老先生赔罪。
山庭老先生仍是默然不语,他那书童对着我一顿千恩万谢公子多福,吉叔捧着我二两纹银买给他的话本子哆嗦成一个球,我倒了杯龙井推给那书童:“你们家老先生讲了一个时辰,也该口干舌燥了,请你们家老先生喝茶。”
小魔女围在我的身边,探了胳膊过去,拿手指在他面前晃:“三哥你瞧。。。。。。”
我把她的胳膊拉下来:“别对着人家摇来摇去,一点都不礼貌。”
小魔女跳到我的腿上坐下道:“老先生,刚刚的赏钱就是我三哥给你的!”
山庭老先生空着眼睛,对着我的方位拱了拱手:“多谢公子慷慨!”
我把小魔女往怀里揽好道:“老先生不必客气,您这话本子是打哪听来的?”
山庭老先生没有说话,说话的是他的书童:“不瞒公子说,这话本子是我们家老先生自己写得,今儿说了也就三分之一,精彩的都在后面呢!”
我和须鴷同时纳罕:“自己写得!你们家老先生可真有才气!”
那书童呵呵一笑自负起来:“那是自然!公子若是去周边十里八乡打听打听,我们家老先生可不是浪得的虚名!我们家老先生的文采,必须是响当当的第一!”
山庭老先生咳了两声忙摆手:“书童年幼莽撞,还请公子不要见笑,不过是娱己娱人的图一乐呵,何至于谈到文采,都是闲来无事的胡扯罢了。”
书童不依不饶:“先生您怎么总是这样?本来知县大人的公子想请您去做私塾先生,这是多好的一件事,您呀就是不肯,还说甚么往事不能重提,本来嘛都过去几十年了,就算人家晓得也无所谓啊,这样好的文采埋没了多可惜。”
往事重提说得该是他出身小倌馆的事,山庭老先生道:“你这书童。。。。。。”
最终也没有说下去,须鴷乘胜追击问:“老先生这话本子是个甚么结局?”
山庭老先生再次摇头:“只写了三分之二,后面的还没有写。”
书童也跟着摇头:“开始是个悲剧收尾,我们家老先生怕大家都不喜欢,便冥思苦想了个绝顶好的结局,所以说才要慢慢讲。”
我点头,中国五千多年的历史,除了文人去走仕途,还没见过肚子里有墨水的文人雅士能够填饱肚子的,料想山庭老先生每月单凭说书也赚不了几个钱。
我把小魔女从腿上抱下来,把那杯还冒着热气的龙井递上去:“老先生每月初三和十八来这里说书,那平时还去哪里说书?”
山庭老先生接了茶放到桌面上:“城东的酒楼茶馆都去的,有时也去青楼。”
那书童再次替他辩解:“青楼那里我们家老先生是不屑于去的,但是因为我们名气大,所以青楼派人来请,说每天晚上子时在大堂里说半个时辰,按天结账每天给我们十两,但是有了新话本子必须在那里首讲,其实也不算太坑人!”
山庭老先生显然怪他多说话,摸摸索索站起身,对着我鞠了个躬,一把拉起书童便要走:“今儿遇到公子这位贵人我倍感荣幸,感谢公子的慷慨恩惠,感谢姑娘的救命之恩。”说着又空着眼睛,大致转向小魔女的方位“还要感谢这位小姐,你对我说得话已经好久没人对我说过了,今日一别预祝诸位看官一路顺风。”说完拉着书童拖拖拽拽走出门去,兀自留下一杯微冷的龙井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