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疑他眼中的时间同我眼中的时间,大概不是同一个莲花漏里算出来的。
从午饭过后到日落西山这能叫一小会吗,这恐怕得叫好多个一小会吧,我这会子就想抽死他,我终于明白为何慕藻一直想叫我来当家主事,我二哥他真是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就他这样子还赚钱养家,依我看他不赔钱就不错了。
整件事情从开始到结束,几乎没有超过一炷香的时间。
也可以说就是只有高潮的部分,没有前奏也没有后续。
本少我混江湖混了这样久,抢劫票号的事听说过,抢劫商铺的事听说过,抢劫民宅的事听说过,抢劫门派的事也听说过,可是抢劫武馆的,本少还真的是有点孤陋寡闻,还真的是从来也没有听说过。
夏张的武馆被抢劫了,兵器一件都没少,只抢了为数不多得现钱。
还杀了人,杀的也不多,除了我二哥武馆里所有的人都被杀掉了。
我道:“二哥,夏张武馆这件事已经不能用抢劫来形容了,这摆明了就是来踢馆的。一共来了多少人,持续了多长时间,这些人在抢劫的过程中有没有说过些甚么话,有没有自报家门,你有没有看清楚他们的样貌。”
话才出口我便后悔了,这些话估计问了也是白问,我估摸他只会愈说愈缭乱愈说愈糟心,果不其然,我二哥说得全是些有的没的,一句有用的都没有。
根据他的口供,来的人像是一群山匪,一共有二十几个人,甚么都没说,也没有自报家门,都是黑衣黑裤戴面罩,所以甚么也没有看到,这就纳闷了,他说得这事完全就不合常理,我都不用仔细分析,就能找出许多显而易见的疑点来。
一、首先,江湖上永远也不会出现抢劫武馆这样的事情。因为武馆是不需要现钱进行流通的,所以现钱的数量一般都是很有限的,甚或有的武馆根本就没有现钱,仅有的那一点点现钱,也只是为了备用。所以,为了钱而去抢劫的人,不会打武馆的主意,不为了钱的人也不可能会去抢劫。
二、武馆里最值钱的东西,不是钱,也不是教习教头,而是兵器。每一件兵器都是可以倒卖的,如果你缺钱,通过卖兵器回笼资金,无疑是最快,最直接,也是收益最大的商机,而且不管倒卖几次,永远都是稳赚不赔。但是,明明武馆被抢劫了,兵器却没有动,教头被杀掉了,没几个钱的现钱反倒成了炙手可热的的值钱货,这根本就是超越了正常人认知范畴的事情。
三、山匪抢劫武馆?亏我二哥会编话本子。前几日刚编了个苏州五色府,今天又编出个山匪抢劫武馆。不晓得他最近吃错了甚么药,哪根神经又搭错了地方,怎么思维模式都这么奇怪呢。首先,就他说得这事情,根本就不可能发生。其次,就算是你借给山匪胆子叫他们来抢,人家也不见得愿意来。山匪只是江湖上的一个分支,但还是有区别。简单来说就是,山匪跟江湖永远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们有我们要争夺的东西,人家也有人家占山为王的规矩,所以,山匪绝对不会主动越界来插手江湖纷争,这规矩是个混江湖的人就会晓得。我二哥能编出这么个不靠谱的话本子来,只能说明他根本就不懂江湖上的规矩。
四、就算这是一场真正的抢劫,不管幕后的主使是谁,我相信,那人都不会恶做剧到一次派出二十几个人来抢劫,特别还是只劫一个武馆。这又不是去参加灵溪大会拿团体赛的名次,有必要为了一个武馆,兴师动众派出这么多人吗?我觉得,任何一个有智商有情商不傻子的主使,都绝不会开这种有损自己身份,降低自己身价的玩笑。假使真的有这样一个幕后主使,那我坚信,他要么就是真的初出茅庐不懂规矩,要么就是马上就快因为智商奇低而被人给搞死了。但是现如今的情况是,任何一个初出茅庐的新手,他都不可能拥有二十几个,可以一次性派出来大搞抢劫的手下。如果他真的有这么多人,还出去搞抢劫干嘛了?直接走个镖赚点辛苦钱不就好了,多此一举。
五、不是说甚么都没看到吗,为何又变成都是黑衣黑裤戴面罩了?
六、既然是来抢劫的,钱也抢了人也杀了,为何还要单单留下我二哥一个?如果让我去抢劫,我一定是见人就杀,免得一时心软留下祸患。所以说我二哥没死这事情就有点蹊跷,要么劫匪真的是甚么都不怕,不怕你通风报信,不怕你去报官,也不怕你背后有任何靠山,要么就是我二哥与劫匪之间有交易,所以他才能保住性命,若他当真与劫匪之间达成了交易,那么他们之间的交易又是甚么?
七、夏张的武馆是我家的产业,这事在江湖上人尽皆知,所以你说来抢劫的人是临时起意,我不信,我爹不会信,就是把我爷爷从地府请回来,我爷爷也不会信。那就还是有备而来,用意很明显就是冲着我家的产业而来,那他们的目的究竟是甚么?名?利?钱?物?还是给我们家找点不痛快?亦或是故意挑衅?
不是我废话,我爹这人就是生性忒淡泊名利了,想当年鼎泰宫里还是爷爷当家做主的时候,偌大的一个江湖,哪里有人敢不来登门拜访的,又有哪一个解文识字的先生,敢不把我们泰山派写进正史里面去的,他们这一些门派,这一些人,谁若是敢把我们泰山派不放在眼里面,我爷爷是必定要一劲儿讨伐到他们各大门派的各大正殿里面去的,哪里至于像现如今这样子,还敢有人赤裸裸的上门挑衅。
也就是我老爹与人为善,好说话得紧,叫他人钻了空子。
好端端一个名门正派,前些年接连出了我爷爷归西,我二叔争掌门的事,好不容易才安顿下来,结果这两年竟然连弟子也开始招不足,登门学武的人也是愈来愈少,穆陵、锦屏、青旗和定陶的几个武馆,也都因为支撑不住先后关门大吉。
我二哥说完了这一些之后,就那样痴痴呆呆的凝望着我,他那样子看起来很有些老年痴呆的感觉,我从他腿上拔出我爹的烟袋锅子,又接过吉叔递来的软布,一点一点擦拭干净了,重又装了一袋烟叶递给我爹:“爹,这不是甚么大事,先抽口烟静一下。今儿个天已经晚了,就是生气,就是派人过去也没有意义。等明儿早上天亮了,我多带几个人过去瞧一趟。”
我爹就着我的手,吧嗒吧嗒抽了几口,情绪才慢慢缓和了一些:“也好,明儿你就带上百儿八十人的,好好去给我瞧上一瞧。老夫这样大的一个门派,也敢有人主动送上门来找不痛快,我们就要给他点颜色瞧一瞧。”
我爹话音才落,我二哥便急急接话:“对对对,爹说得是,就是应该叫小滼多带几个人过去瞧上一瞧才是,我呀就是不顶用,关键时候还是得靠小滼才行!”
我爹隔着烟雾斜睨了他一眼道:“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赶紧给我滚出去!真是瞧见你我就心烦!”
“好好好,爹您先歇着,我,我这就滚出去,滚得愈远愈好,愈远愈好。”
我二哥素日里也是这样子,只要开罪了我爹,就会一叠声的说着贬损自己的话快些抽身,只是素日里他若是一脚迈出门去,就绝不会再回头,今儿个他一反常态的迈出门去之后又回头瞧了我一眼。
他那天回望我的眼神我永远铭记在心,那是一种意味深长又略带探询的目光。
作者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