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碧夜弦(1 / 2)

集云堂可不是个甚么好地方,位置是在里院,整体空间原本就不大,距离库房倒是近得很,距离库房近也没关系,我这人对于居住条件,只要条件不允许还是比较好凑合,但就算是库房,也不至于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不停进出搬运东西。

虽然我也晓得做镖局没法子,主顾便是衣食父母,父母们交来了货物,做子女的必须责无旁贷,责无旁贷麻溜接货去押运,但是我二叔为人忒不厚道,我来到集云堂整整三十六个时辰,三十六个时辰里没有合过一眼,照这速度下去,我离精神崩溃的边缘已经不算遥远。

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我对他的暗恋亲切已经荡然无存,仅剩头痛的想要撞墙。

身在异地心烦意乱,今儿早上他来找我,我也没有让他进门,而是果断选择把他关在门外,倒不是不想见他,只是我的身体已经完全不受控,完全没有力气去搭理开门的事,拒绝了逸尘我指天起誓,发誓不要呆在这里然后彻底崩溃。

我在自己的房间里睡不着,逸尘那里又不能去,就算同他换了房间,还不晓得他那里是不是也是噪声超标,噪声超标的能杀死人,万般无奈之下,坐在桌旁开始默默流泪,默默怀念三哥的存在,怀念睡在三哥怀里撒娇的昔日光景。

若是三哥还在,我还能有个地方去哭诉。

若是三哥还在,我也不需顶着压力到处跑。

于是开始追忆自己上辈子究竟犯下了甚么错处,何至于这辈子倒大霉。

据说曼珠沙华的香气能使人记起上辈子的事,我决定以后养一盆试试。

默默哀伤默默流泪,于是再一次记起贵人迁就我的好,决定回趟客栈。

一来是瞧瞧贵人的情况,二来也可以找个僻静地方睡个安稳的回笼觉。

我的性子必须是说干就干,三哥说我行动派,逸尘说我没脑子,南宫墨说我大无畏,无论如何坐以待毙不是我的风格,大喇喇走出乾元镖局,大喇喇走上泉州街头,顺路买了份新上的酒酿青梅,只是味道不是太如意。

贵人看到我回来比任何时候都要开心,拉着我大有口若悬河的架势。

我在酒酿的助眠下浑身轻飘飘,倒在床上虚虚浮浮的道:“贵人,有甚么话有甚么事咱们待会再说,我如今已经三天没有合过眼想先睡会,你若觉得无聊可以去桌子旁边坐好,顺便把你的嘴巴闭紧,想到甚么要告诉我的便拿纸笔誊出来,待会我醒了咱们一条一条慢慢看成吗?”

半睡半醒中梦到许多小时候发生的事,梦中的景象很清晰就像昨日。

那时我才记事,三哥攒下压岁钱偷偷溜下山,给我买了很多漂亮的花裙子,其实我那时觉得自己穿上花裙子分明很好看,但说出来的话却是不喜欢,三哥听后委屈得不行硬拽着我说好看,他拽我我便哭,后来被小丫鬟告状到老爹的面前,老爹抽着烟袋锅子给了三哥一脚,说三哥翅膀硬了,连自己的亲妹子也欺负,三哥憋着气却硬是不给老爹认错,只是拽着我说我穿花裙子好看,我大哭说自己不想当个女孩子,说我也要穿他的长衫,老爹最烦我又哭又闹,只得逼三哥翻了件长衫出来给我,这事才算没有继续闹下去。

后来三哥断了,断得彻彻底底,断得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每次别人问起他尴尬的取向问题,我总是选择避而不答。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明白了许多事,明白了私生活被公之于众的烦忧,明白了身不由己的不快活,明白对一个男子来说,选择了男子比低能还要难堪,所以潜意识里我总认为三哥非常不容易,总认为自己的默许是个伟大的行为,因为我放弃了世俗的偏见,一直守在敢于斗争的三哥身边,为了三哥我可以甚么都不计较,为了三哥我愿意出自本心,直到三哥去世,我对他的崇拜仍然有增无减,任何人都不能动摇我对三哥的崇拜。

再后来素月被老爹娶进了门,当我听说素月是来续弦的之后,发自内心讨厌她,讨厌她闯进我家的生活,素月进驻我娘亲的房间,这意味着我连老爹也一并失去了,我难过得躲起来偷偷哭了好几天,时常抱怨生活的变幻无常,抱怨生活中有无限不可调和的矛盾,却无法不去适应这样的生活。

但是三哥说了,以后无论遇到甚么样的事,他总会陪伴我照顾我,不会让我形单影只的闯世界,就算是形单影只,也会尽可能多为我打点好一切,三哥还说要我不要想太多,他负责为我开路收拾残局,而我只需要摆正身份做好他的妹子。

这一觉睡得很舒服很解乏,除了三哥我还梦到了大美人,再一次梦到大美人。

梦中景象分分离离混混沌沌,我梦到自己好像才十三四岁,大美人带我去参加灵溪大会,我同他走在一齐几乎没有人不看他,几乎所有人都在赞叹他的美貌,赞叹他完美无缺如同画中仙人,虽然我与他分别没多久,但已记不住他的样貌,我还能记住的只有他的清高,和站在我窗下清高美丽的样子。

他的脸孔是美丽的,美丽的与众不同,美丽的不甚真实,同别人比起来简直美的不像个真正存在的人,大家见到他也都会驻足观赏,如同欣赏一尊美丽的神像,就连梅婴都会叹息,说谷主你怎么可以这么美。

然后我还梦到了他苍白冰冷的侧脸,能秒杀一切的侧脸,最后尖叫着哭醒。

即便如此我还是感到很舒服,因为我终于恢复了睡眠,终于睡着了一次。

自打大美人死后,我便再也没有安稳的睡过一次觉,从最早的不能入睡和无法集中注意力,到后来的整夜噩梦缠身而且容易惊醒,离开万香谷后,有一段时间必须依靠酒精的刺激,才可以勉强熟睡一小会,但就是那一小会,都会不由自主梦到大美人,然后再哭着惊醒过来。

失情失意失去,酗酒抑郁挫败,这事对谁都不能讲,讲也讲不清,大美人走了,就像他从来不曾存在过,不管我走到哪里,看到的只有他的身影,这感觉很入骨,好比我的胸口被人刺穿了一个大洞,冷冰冰的疼痛无法填补,但同时我也感到欣慰,因为只有我心底的疼痛,才是他唯一存在过的证明。

我其实很想找梅婴聊聊,觉得只有她才会明了我的心情,明了我的相思入骨。

可是她还在万香谷,离我也太遥远,我不晓得她是如何度过这段时间的。

贵人急于告诉我的事,不外乎是吃饭和美人,听说他住的这一层入住率极低,除了他只有最东面的两间房里有人住,两女一男一行三人,那男子没甚么看头,据说生得比他还要粗壮结实,满脸乱胡茬不看也罢。

贵人看我不接话自行接话:“若四小姐近来口味刁钻,想来瞧瞧也无妨。”

我于是挤兑他:“你这是身上的花毒解了,闲来无事皮紧了找松?”

贵人不敢在大美人的服丧期惹我不快,于是做个小伏低状继续讲八卦。

两个女子一高一矮,矮的那一个长得还能看,瞧年纪同小禅差不离,样貌还好就是性子忒刁蛮,他因是在楼下大厅里侧面瞧过几眼,所以印象并不太真切,高的那一个长得有点意思,一张小脸生得那叫一个风华绝代,颇有大美人的风范。

我回望着他气结的口齿不清,仿佛过了一年的时间,我终于想出要吼他的话。

我记得之前在鼎泰宫我曾经说过,哪壶不开提哪壶必须是贵人的专利,在我的心伤已经不流血,正在逐渐结痂长肉的时候再次提起大美人,这必须是贵人能做得出来的事,我真觉得他是皮紧了找松,真觉得改日有空一定要找个机会,赏他几个大耳刮子发泄心头之恨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