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子上下分五层,黑顶白身红廊柱,飞檐廊桥菱花窗,坐北朝南,顺风水采光好,二楼上临时加了张鸡翅木的八仙桌做为牌桌子,东风位坐着老爹,西风位坐着三哥,南风位和北风位尚且悬空,大哥二哥见到我,非得拉着我去坐北风。
我本有心晒他俩倍献殷勤的台,但今儿是老爹做寿懒得同他们争,一个座位也值得动脑筋,好像谁会不晓得,他们俩是被老爹给吓破了胆子坐不得似的,虽说都是一个老爹身上掉下来的亲哥哥,可我瞧着他们俩谁也不比三哥更亲近,谁也不比三哥更入心,勉强抽着嘴角干笑了两声算是打招呼。
我在老爹身边坐了,帮他点上黄铜的烟袋锅子道:“爹,五个人如何打啊?”
老爹眯缝着眼睛,吧嗒吧嗒深吸两口烟雾道:“你大哥二哥算一个人。”
我再次撇了撇嘴巴:“又是一个人?那我跟三哥多吃亏,是吧三哥?”
三哥微微一笑道:“既然人齐了那就发牌吧,爹您是东风第一圈您先开。”
老爹瞧着三哥甚为开怀,粗壮的手指伸向铺着天鹅绒的牌桌子放情洗牌,垒长城的啪啪声不绝于耳,一连四圈老爹连庄两把,一把自摸十三幺,一把三哥给他和我点了张九筒的一炮双响,三哥糊了清一色,我糊了混幺九,大哥二哥惨败连连,老爹呷了口茶,瞧着他俩的神情鄙夷溢于言表:“我说,慕溱慕漓,你们俩算一个人,四把一把也没糊啊。。。。。。”
我大哥薛慕溱结结巴巴的道:“是爹,手,手气好,我,我们,不顶,顶用。”
老爹深深蹙起眉头:“我看你那舌头,这辈子都是捋不直了。”
我二哥薛慕漓边握着帕子揩额头上的冷汗边唯唯诺诺:“是,爹教训的是。”
老爹气哼哼的冷哼一声:“是甚么?我何时又教训你们了?你们这两个不长进的东西,就是随你们的娘不出息,白白费了我这么些年的心血。你们瞧瞧自个儿成个甚么样子。你们说我薛弈究竟是哪辈子造下的孽,竟然生下你们这两个不争气的东西。小滼今年二十有六了吧,光当家主事就已经好些年了,你们俩比起你弟弟,年长四五岁是有的吧,你们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今年这一年,你们都做了些甚么,都有甚么功绩。来,一个一个慢慢说,今儿都给我说明白喽。”
我大哥薛慕溱又结结巴巴的道:“爹,爹,我,我那定陶,定陶的武馆,关,关了,您,要为,为我,做主,主啊。”
老爹一口气倒不上来,怒目圆睁的问:“关了?何时关的?为何关的?”
大哥道:“上,上个月,也,没人,没人去,就关,关了。”
老爹的忍耐终于到了底线,端起面前花几上的茶杯,把一杯刚沏好的滚烫茶水猛的泼在他的脸上吼道:“你个孽障,这样大的事我为何不晓得,为何不差人来告诉小滼,你当我是死了是吧,给我滚!滚出去!”
诸如此类逢年过节的必备节目,我早已烂熟于胸,不过是可供老爹发火的段子略有不同,我不凶老爹是因老爹望子成龙心切,我不帮他们是因反正不是一个娘亲肚子里呆过的,生死由天与我没有半毛钱关系,只要三哥不挨骂我是绝对不会开口去帮腔的。
大哥拉起一角衣裳袖子,小心的揩了揩脸颊上的茶叶沫子,低着头不敢言语。
老爹转头对着二哥吼:“瞧甚么瞧,轮到你了,说不出点好事打断你的狗腿!”
二哥煞白着一张脸抖着唇,极小声的嗫嚅道:“爹,我,我媳妇跑了。”
老爹刚刚缓下气,听到他的话一口烟呛在胸膛里,翻起白眼睛剧烈咳起来。
素月一步踏进门便瞧见这样一副情景,当下抓了帕子捂着脸,吓得惊声尖叫。
原本已经有够混乱的场面,登时变得更加混乱,老爹咳得满脸酱紫色,三哥急得拍了后背掐人中,伺候茶水的小丫鬟吓得拉着素月一顿哭:“夫人,不是我。”
我安抚了素月又撵了小丫鬟,三哥一顿捶背顺水,老爹才勉强缓过来,
他那老眼中隐隐有充血的泪光,捂着胸口嗓音沙哑的道:“你个不肖子,你比慕溱还不如,他还能留下媳妇,你是连人都留不住了。你等着,今儿宴席过后我家法伺候逐你出家门,从今往后薛家族谱上就没有你薛慕漓这个人!”
老爹一句逐你出家门,当真是天下大乱,二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啪啪啪左右开弓,接连赏了自个儿几个耳刮子,飞快膝行至老爹大腿面前,一把抱了嚎啕大哭:“爹,我错了!日后我都听您的还不成吗!您可不能赶我走啊!您若是逐我出家门,我手头上没了银子又没有吃饭的营生,您这就是逼我去死啊!日后我一个人,还如何过得下去呀!”
三哥就是心软,瞧二哥哭得声泪俱下,往前迈出一步,又被我一把拉回来。
我不是三哥,我自小便最烦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四没骨气的男子,他们那些吃喝嫖赌抽又算计家产的行径,三哥没瞧得通透,我是都瞧通透了,这种人就是给门派丢脸,就是给家族丢脸,我若是当家一准先收拾他。
老爹想来也是瞧够了他的窝囊,抬腿一脚正踹在他的心窝子上:“老二呀老二,你现如今竟敢骗到我的头上来了?七年前夏张踢馆是怎么一回事,扫尾的那些兵器房契都去了哪里,你还真当你爹是老糊涂记不得了?这几年你私吞了多少,自个儿心里还有数没有?如今又开始惦记起这一份家产?真有你的!”
二哥歪在地上擦了擦嘴角流出的鲜血,不服气的争辩:“家产怎么是惦记呢?再说四丫头也到了出嫁的年纪,女流之辈不过是备上一份丰厚点的嫁妆,不要丢了咱们家的颜面也就罢了,家产本就是我们兄弟三人的,早一日分晚一日分又有何分别?我不过当过一年的家,何谈私吞!不像有些人一霸便霸了五六年,不晓得从中揩出去了多少油水!爹为何不去问他?”
他那挑衅的目光肆无忌惮在三哥脸上游走,我的心头火噌的一下烧起来:“你凭甚么血口喷人!无凭无据的冤枉人!你自己有问题做甚么把三哥拉上!”
他有些发虚的瞟了一眼三哥,战战兢兢的道:“私吞这事都是私底下的,如何会有凭据,再说了,谁会放着到口的肥肉不吃,老三不也需要钱吗,他还……”
他一句话没说完,我已冲到他面前提起他的衣领吼:“说!我三哥还甚么?”
他瞅着我眼睛一翻,一副此人已死有事烧纸的样子:“品行不端正好男风。”那待宰的神情便是,我就这么个样子你能奈我何?
很好,二哥他终于撞到了我的枪口上,挑衅三哥无异于挑衅我,自找不痛快。
三哥哗啦一声打开手中的飞云扇,气定神闲摇了摇微微一笑:“二哥,这话就是你的不对了,本少好男风并没有碍着你甚么事,本少就是好了又如何,这事与中饱私囊有何关系,既然今儿说起来,为弟倒想洗耳恭听一番。”
三哥不愧是三哥,不管是甚么样的人,不管遇到甚么样的事,三哥总能不动一兵一卒便能阐明问题的重点,这也是三哥素日里经常教导我的理论课题,不要甚么事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你这样子总有一日要吃大亏。
二哥没成想三哥反将了他一军,一时语塞无法自圆其说。
门外有人声敲门禀报:“掌门,吉时已到!”
作者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