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韶华极(1 / 2)

闹归闹,寿自然还是要做。

老爹坐正中,左手边依次排开分别是三哥,我,大师兄和贵人,右手边坐着素月和素月娘家门上的小表弟,尚有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丫鬟名叫墨笙,怀里抱着个才满月的女娃娃一并围桌坐了,下风头坐着大娘肚子里生出来的大哥二哥。

素月是个穷人家的姑娘,早早死了爹娘寄养在她舅舅家里,她这人没甚么天赋没甚么特点,就是天生一张脸面生得有几分姿色,她那姿色老爹觉得不错,我觉得不错,她舅母觉得也不错,于是觉得她姿色不错的舅母动了歪脑筋,为了三百两银子,十八岁生辰一过,便朝不等夕的把她卖给老爹来续弦。

三哥坐在桌边又摆弄了一回飞云扇,笑盈盈对素月道:“你瞧我妹子今儿这一身装扮如何?”

除了我,三哥对女子素来没甚么好兴致,事出有因大家都清楚,所以鼎泰宫里没人愿意过问这件不叫事的事,加之素月生就一副伤春悲秋,无病也要找事呻吟两声的性子,是以三哥对她尤为反感,以致从不直呼其名,就差没用哎字替代。

素月进门这些年一直也没立住脚,她那贴身的小丫鬟,素日里的吃穿用度,全依仗她手里那一份三哥准时下发的月银,对三哥她打心底有些惧怕,说话理不直气不壮的素月微微低头笑了笑,打抬头量了我一回:“四小姐不爱红妆,这银紫色的抹胸和白纱的衫子,自然是出自三少爷的手笔了。

一句话分了三段,足见大喘气的时间间距,其实三哥真的没那样可怕。

三哥心花怒放,揽过我的肩头又是意气风发一顿摇,末了收扇一指我道:“不晓得我这妹子究竟是投错了胎还是投对了胎,你说你一年轻姑娘,叫你念书你头疼叫你抹粉你嫌烦,整日里就晓得舞刀弄枪,连吃个酒席也不忘扛着剑。”说着拨了拨我打磨光滑的小叶紫檀剑柄。

墨笙怀里那女娃娃,才吃了口三哥给老爹置办来的资中血橙,嘴边黏上了血红色的汁水,瞧上去血糊糊的甚是不利索,素月边掏出帕子来给她揩嘴,边回头笑着对我道:“四小姐年纪又轻身段又窈窕,皮肤白净穿甚么都好看,可别白白辜负了这样好的年纪。”

三哥一只手臂撑在桌子边缘,另一手握着扇子,瞅着我笑得更加得意:“慕藻,你若是听哥的话,以后保管叫你每日里衣裳行头不重样,你意下如何?”

三哥对我的心意没得说,但我素来最怕三哥在人前来这一套,连忙摆手:“三哥你还是别折腾我了,其实我觉得我那长衫真的挺好看,你今儿大张旗鼓这样一搞,我反倒觉得出不了门。”

三哥嗯哼了我两声:“你的意思是,不如你贴身也穿男装舒服是吗?”

这下子我更加难堪:“三哥,偷窥是不道德的,虽然我没甚么值得瞧。”

三哥舒展上身倚上椅背:“人家姑娘都喜欢香啊粉啊,你就喜欢穿男装,里里外外穿男装,不晓得你是如何想的。”说着倾身过来,脸对脸打量了我一回“你说你这样子将来能不能嫁得出去?你说你这样子将来谁敢要你?”

我力争淡定的扯起一边的嘴角:“呵呵,这事改日再说,反正又不着急。”

素月适时的插了一句:“四小姐这样好的样貌,是时候琢磨选夫君的事了。”

他俩你一言我一语把我夹在中间,叫我甚是为难甚是坐立难安,口干舌燥的抿了抿嘴巴道:“我的事有三哥操心就成,不劳烦姨娘也跟着操心,还早,还早。”

素月是个惟命是从弱柳扶风的女子,过门这几年宫里闲杂事务仍是做不了主,更别提推了我娘亲的好口碑。这事连老爹也不例外,凡事从不过问她的意思,宫里一概大事小事仍是三哥说了算,是以我并不讨厌她,素日里见了面,仍是按照辈分尊她一声姨娘,一声架空了又不碍事的姨娘。

三哥喝了口茶略一思索道:“爹,等做了寿,借着灵溪大会的风头咱们也摆个擂,给慕藻比武招亲好吧,有各大门派的公子胜出的,就下聘贴定下日子好过门,有少侠游侠胜出的,若是人品靠得住,索性就招个上门女婿,您老觉得呢?”

我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雀舌,上好的茶水瞬间从鼻腔里喷出来,捂住口鼻狂咳几声:“那可不行,爹我还不想出嫁,我还想在宫里多陪您几年呢。”

三哥颇为玩味的一笑:“你是想再多陪爹几年吗?你是想再玩几年吧。”

知我者三哥也,我揩了揩唇角上残存的水珠:“我也玩几年我也再陪爹几年,反正我不嫁人也不离开家,我一辈子都不离开鼎泰宫。”

三哥摇着扇子一副任我去闹的大无畏:“等你哪日想通了保证不会再如此。”

老爹在太师椅的扶手上敲了敲烟袋锅子里的烟灰正色道:“小滼说得对,自古以来女子没有不出嫁的,你喜欢玩喜欢舞刀弄枪不喜欢受人管束,这些事爹都明白。可你就是再厉害,鼎泰宫也不能留你一辈子,即便是留下你又能如何?掌门自然是小滼的,你说你还能做甚么?若是依了我,恒山的南宫家就很不错。当然了,你若是没瞧上南宫墨那小子爹也不逼你,叫小滼摆个擂,给你拣选个身手好人品好的,拣选个你瞧着顺眼的也不是行不通。”

我探头瞅着老爹道:“爹还是老脑筋,谁说女子不能当掌门?峨嵋的慈云师太不就是女掌门吗,再说,她这掌门的位置也不是继承来的,是凭真本事争上去的,为甚么她可以我就不可以?我也可以凭真本事当掌门啊,我也可以和三哥一齐当掌门啊,对吧三哥?”

老爹端着盖碗茶杯,一边吹杯子中的浮茶一边道:“小滼,你带了你妹子这么多年倒是把性子给养刁了,一张小嘴伶牙俐齿,这可都是你给惯出来的。”

三哥在椅子里侧身,换了个坐姿嘿嘿一笑:“性子是与生俱来,爹怎么又怪到我的头上来了,说得好像爹就舍得慕藻受委屈似的。”说完还冲我挑了挑眉毛。

我这下子更加不自在,恨不得扑进三哥怀里,拿剑柄塞住他的嘴巴。

老爹继续专心致志致力于吹茶叶,垂着眼眸幽幽道:“慕藻,你说你一个姑娘家究竟是哪里来这样大的野心?相夫教子享享清福不也是快事一件?依我说姑娘家就该有个姑娘家的样子,咱家不差你去抛头露面出人头地,咱家有小滼做个顶梁柱就够了,你呢用不着三天两头想这想那,早些选个好人家嫁过去比甚么不强?你这性子打小便是被小滼带坏了,整日里就晓得同他混迹一处饮酒练武,半点姑娘家的矜持内敛也没有,是时候该收收心考虑终身大事了。”

老爹说得收心考虑终身大事,自然是指不切实际的腹为婚。

小时候偶尔会听三哥提几句,这一年则是经常听三哥提起。

其实我的终身大事颇有戏剧性,据说一品公子南宫墨他娘亲当年怀着他的时候,非要换个地方换个风水利于安胎,于是带了几个贴身丫鬟从奉元一路搬到鼎泰宫,小住几月反客为主,在甚是属意我娘亲的驭夫之道后,旁敲侧击明语暗示要我做他家的儿媳妇,我娘亲不晓得是故意吊胃口还是为何,迟迟不放明话出来给人家安心,一品公子他娘亲彼时也是犯倔,必须是非我不娶,一个深夜请了我娘亲促膝长谈,索性挑明要指腹为婚做个娃娃亲。

老爹那性子素来是个油瓶子倒了都懒得去扶的主,更别提是家里面一概七七八八的大小闲事,于是一概听从我娘亲的意思,我娘亲想来也是个比较爱替我操心的娘亲,因了大户人家登门要提娃娃亲,整日家乐得一张嘴巴合不拢,外加南宫家富可敌国,我娘亲很是痛快便给我指了门,吃穿绝对不发愁的好婆家。

听三哥说南宫家世代为商家大业大,整个奉元城里光盐业票号就有二三十家,木材铺子和酒楼又有五六家,良田千顷金银无数,家底之丰厚我们这些外人数也数不明白,偏那小公子之上又有两个大他好几岁的姐姐,不但将来不用另行置办宅子婚礼等一干费钱的东西,嫁女的聘礼还可以收成一大笔,真是快哉乐哉。

我娘亲生前有一回说:“等我这娃娃将来过了门,有多少享之不尽用不竭的荣华富贵的好日子,都在后头排着队挨号等着呢。”

我想我娘亲她一定是因为钱乐昏了头,彼时我还是个尚未能确定性别的肉娃娃,如何晓得一定是我过了人家的门,而不是我娶回了南宫家的姑娘进门。

趁我想得参禅入定,三哥虚虚瞟了我一眼:“爹,那慕藻的事就这样定了?”

老爹半闭双眼端坐在太师椅上点头,眼缝半睁烟袋锅子抽得直冒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