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咕。”(你化形啦!真好看!)
这狐狸怕不是瞎的,她只能勉强幻化出身形五官,别说美,甚至有些丑。
可小仙狐似乎真觉得她美,一直一直盯着她看,还小心翼翼问。
“咕咕?”(我能舔舔你的脸吗?)
“不能。”
小仙狐瞬间耷拉了尖尖的耳朵。
她嘻嘻笑道:“因为是假的,是幻术,待我真的化形,顺便你舔!”
小仙狐瞬间竖直耳朵,“咕咕?”(真的?)
“真的!”
同小仙狐炫耀过,又去找了尚危仙尊炫耀,正撞上尚危,尚昂,尚尾三尊吃酒。
尚危仙尊从来都是温柔和善,笑起来眉眼弯弯,自然夸赞她。
“尚日仙尊越发精进!不错不错!”
尚昂仙尊顶着少年的脸,讥讽:“眉毛不是眉毛,鼻子不是鼻子,丑!比尚尾仙还丑!”
说她丑也便罢了,干嘛要牵扯到尚尾仙尊?
“尚尾仙尊哪里丑?”
“疤啊!脸上这块疤!飞升入南天门时就有了,这都百万年了,也不想法子去了。”
“为何要去掉?我倒觉得极好,颇有男子气概!”
这是她在人间经常听到的,男子不比女子,无需花容月貌,身上有疤是勇猛之相,是顶顶值得骄傲的。
尚尾仙尊抬眸睨了她一眼。
她蹦蹦跳跳回了尚日宫,琢磨着再多练个几百年,等师父父出关给他个惊喜,说不得他就不嫌弃她笨了。
一推门,清冷如霜的身影坐在书案后,檀香袅袅,师父父放下她抄写的法诀,嗓音淡淡。
“抄错了两处。”
这些根本就不重要啦!她现下满心满眼都是那朝思暮想的身影。
“师父父!你终于来看鸦儿了!”
她忘了自己幻化成了人形,就那么飞扑过去,一把搂住了师父父,还蹭着他的脖子蹭啊蹭。
“鸦儿想死师父父了!师父父别不理鸦儿,鸦儿以后都会乖乖的,师父父,师父父……”
越清帝尊推她,没推开,垂眸睨了一眼她带泪的长睫,冰眸微动,手掐法诀,幻影瞬间消散,只剩蠢乌鸦扑棱着翅膀蹭在他颈窝,眼窝绒羽湿漉漉挂着泪。
“归元界灵气满溢,以后便随为师上归元界修炼吧。”
“好!”
她做梦都想看看师父父的家。
九重天第九层,归元界,大道极端,混沌尽头,真真儿是灵气满溢,无需打坐,顺便站一站便能海纳百川。
师父父的家在悬崖之巅,放眼望去,一侧云海茫茫,一侧可望尽九重天。
悬崖边边有架琴,师父父无事便会抚琴参道。
她最最喜欢窝在师父父肩头听那泠泠琴音,看那修长手指婉转挑拨。
师父父可真好看,手指都美得不像样子。
尤其晨起之时,东升初阳挂在云海尽头,霞光映在师父父侧脸,镀光的唇瓣柔韧润泽,好看的她几次错脚从师父父肩头跌下。
每每这时师父父都会低嗔她一句:“呆!”
想起小仙狐说她美,她有点不能理解,明明师父父这样的才是好看,她幻化的人形平心而论,真真儿普通的紧,甚至还有些丑,哪里好看了?真真儿是想不明白。
啊……还是师父父最好看!
只可惜师父父不爱笑,不,不是不爱,压根就没见他笑过,若是他能笑一笑那就更好了!
她上了九重天归元界,住进了越清帝尊殿宇之事,很快便传遍了九重天上下,众人什么反应她不知道,只晓得一上午功夫,其余四位对她从不感兴趣的帝尊全都跑来看她!
这其中,只有晔昊帝尊清谈会之时曾见过她,其余都是今日初见。
他们围着她打量了好久,除了晔昊帝尊,她自然也是一个都不认得。
手握折扇的说:“啧啧!从不让女仙进的殿宇,今日偏住进了她,莫不是修无情道的越清也动了凡心?”
腰缠紫金带的说:“我还说你怎么几百年了都没教徒儿化形,该不会是怕她化了人形,你道心不稳,吓跑小乌鸦吧?哈哈哈。”
眉心点朱的说:“你们就莫拿越清玩笑了,他是何许人你们还不清楚吗?凡心自不会有,大抵是这乌鸦命格有异吧。”
晔昊帝尊抿了口茶,咔哒放下。
“不错,那日清谈会我大致探了下她的仙根,不知被什么封了。”
师父父望了眼晔昊帝尊,并未言语,可她却觉得,师父父好像有点不高兴。
拿折扇的一敲折扇,“来来来,我探探!”
指尖刚掐出一道灵芒,师父父便道:“不必探了,我说给你们便好。”
缠紫金带的见状,突然来了兴致,绕开折扇上前,点了下她的乌鸦头。
“越清帝尊这般护着,倒是更教本尊心痒难耐,俗语有言,术者不自算,你推演的与我等推演的必不相同,起码,你在她身上是推不清楚自己的。”
说着,紫金带嘻嘻一笑,掌心荧光已挪到了她头顶。
“看在万万年的同道情谊上,本尊帮你瞧瞧,不必太感谢!”
越清帝尊再想阻拦已晚了,搜神绝不能随意打断。
本不过是生平第一次见修习无情道的越清这般护着一人,新奇了些,寻个借口搜一搜他与这小乌鸦可会有个什么缱绻缠绵的悱恻□□,给这乏味的日子添些趣味。
却不想,越探,他的脸色越凝重,几位帝尊都察觉出了他神色有异,纷纷收了玩笑,一脸正色地望着他。
片刻之后,紫金带收了手,蹙眉望向越清帝尊。
“亏得我搜了搜,不然可是要出大事!这乌鸦,留不得!”
所有人俱是一凛,越清帝尊波澜不惊,像是早已知晓。
紫金带一个挥手,将她甩出大殿,砰地一声关上殿门。
她莫名心慌,扑棱着翅膀飞过去想听一听他们究竟要说她什么?
区区一道门自然挡不住声音,可耐不住他们一个个都是上神,随随便便设个屏障她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哎!
这一关门,一直关到斗转星移,银河就在脚边,圆月挂在地平线,仿佛一个探手便能触到。
她幻化出丑丑的人形,无聊的坐在玉阶上薅仙草,门吱呀而开,紫金带第一个走出来。
一看她鼻子都幻化歪了,立时喷笑。
“这这这,看这模样,真真儿是不必太过忧心,便是一重天随便一仙娥都比她貌美千百倍。”
拿折扇的唰地摇开折扇,笑道:“九重天这些仙娥有几个是真花容月貌?不都是幻术焕颜丹之流?一眼便能看穿真容,美什么美?不过那尚月仙倒是真美,只可惜品性差了些。”
晔昊帝尊随手化去她的幻象,冷冷道:“越清岂是看重皮相之人?因果命数便是我等也未必能全然掌控,还是小心些好。”
眉心点朱的帝尊也是附和,“确实要小心些,毕竟一个不好,情劫要变生死劫。”
几位帝尊纷纷离开,越清帝尊最末一个出来,看了一眼蹲在台阶上的她,摊开掌心。
“过来。”
啊?!
师父父不赶她走吗?
听了帝尊们东一句西一句的,虽不太明白,可总觉得好似留下她会对师父父不好。
不过,师父父都不在意,肯定是没事啦~!
她扑棱着小翅膀赶紧飞了上去,蹭啊蹭,蹭蹭师傅微微蜷起的手指,温暖暖,好舒服。
自那日起,师父父对她突然严格了许多,每日有背不完的法诀,练不完的仙法,还加了法阵丹符许多,她再也不得空偷溜出去寻小仙狐。
可师父父千教万教,独独没教她如何化形,问了师父父,师父父说,化形不过是换身皮囊,化不化没甚要紧,晚些学也无妨。
哦……
她有些失望。
师父父难道不想看看她化成人形的样子吗?
这日,接连参悟了五十多年的法诀终于参透,她兴高采烈去寻师父父,可阖宫上下找了个遍,到处不见师父父的影子。
奇怪,师父父平日出去总会跟她知会一声的,为何这次什么都没说就出门了?
她用刚学会的寻灵术搜寻着师父父残留的灵味,依稀辨出似乎朝银河尽头去了。
找师父父去!
她拍了拍翅膀,急不可耐穿云破风,直朝银河尽头飞去。
转过山崖,银河源头,满池星辉,师父父赤身沐浴其中,青丝沾染星尘,肩头隐露一线。
那肤真白,那腰真细,那什么那什么还有那什么什么真,真……
轰通!
她一头撞上了月桂树。
头顶黑影罩过,再抬头,师父父白衣胜雪,居高临下望着她,青丝散在肩头,满身星辉未散,长睫还沾着点点星尘,面上波澜不惊。
“万万年来,从未有人来这银河尽头,倒是为师大意了。”
说罢,师父父翩然而去,她在铺满鹅卵石的河岸愣怔了好半天。
师父父这是不高兴了?还是没有不高兴呢?
装满星星的河原来也可以沐浴啊,难怪师父父什么时候看仿佛都荧着柔光,原来是星光啊。
还有,师父父真的好好看!不止脸不止手不止胳膊肩头大长腿,还有……
她的鸟脸莫名其妙红了。
嘻嘻嘻,她的师父父果然是整个九重天最最最好看的!
她觉得这真的是极其值得炫耀的事,那个总是摇着折扇的,现在她已晓得他是缪落帝尊,缪落帝尊来时,她赶紧炫耀。
“我师父父最最最好看!”
缪落帝尊忽闪着折扇,笑得颇有深意,“哦?你如何知晓?”
“我见过啊!”
“你见过什么?”
“我见过师父父在银河……”
不等说完,师父父沉着脸进来了。
“去背《波罗心经》,明早为师查问,错一字炒百遍。”
砰!
她被关在了殿门外,一鸟茫然。
师父父为什么突然不高兴?
她做错什么了吗?
一晃,又是百年。
又到了百年一次的清谈会,这次是师父父主持。
而她身为一宫之主,需得比清谈者先到才算敬重,师父父难得准她先行一步。
噢噢噢噢~~
百年了!
她小乌鸦终于重下了九重天!
肥美的鱼,香喷喷的鸡,我来啦~~
啊,不对,她是来看小仙狐的。
小仙狐已满六百岁了,在狐族而言,正值青春好时候,她去看它时,它正窝在狐狸洞辗转反侧,满洞香喷喷奇怪怪的味道。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小仙狐张眼看了看她,金眸波光潋滟,说不出的魅惑。
“咕咕。”(难受。)
“怎么了?”她早就学会了鸟身吐人语,可小仙狐不会。
“咕咕。”(我也不知,这几日浑身燥热难受,还,还……)
“还怎么?”
小仙狐包了包蝶尾,遮住了后腿,视线闪烁着转到了一边儿,红扑扑的脸隔着厚厚的狐狸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到底怎么呀?”
“咕咕。”(我也不晓得,总之就是……难受,一闭眼就想到你,然后更难受。)
她赶紧幻化出人形,鼻子还是有点歪,小心翼翼将它抱在怀里。
“我带你上九重天,那里的仙草肯定能救你。”
小仙狐生下就因秃尾巴被丢弃,根本不晓得娘亲是谁爹爹又是谁?没人告诉它这是怎么了?
它只能本能的后腿夹得紧紧的,用蝶尾遮得严严实实,便是什么都不懂,也觉得那突然变化之处是不能被人看了去的,若真给谁看的话,它只想给鸦儿看。
她并没能如愿带它飞上九重天,刚飞出不远就撞上了同样来参加清谈会的尚月仙尊。
难得,总是形影不离跟在她身后的尚危仙尊今日没跟着,独尚月仙尊一人。
尚月仙尊掩了掩鼻子,蹙眉道:“真是不知羞耻,带着发了情的仙狐这是要去哪儿?”
发了情?
她眨了眨眼。
“那是什么?”她低头看向怀里的小仙狐,“你晓得吗?”
独居了差不多六百年的小仙狐自然也不晓得,摇了摇头。
尚月仙尊水灵灵的眼突然转了转,亲切地过来笑道:“这可是极重的病,仙草无用,只能双修。”
“双修是什么仙术?如何双修?”虽然不解尚月仙尊为何突然这般好心告诉她这些,可救小仙狐要紧,“不然尚月仙尊做做好人,帮渊儿双修吧,我定会报答你的。”
尚月仙尊摇了摇头,“这怕是不行,需得心意相通之人方能修得,我看你就极为合适,本尊可助你们一臂之力。”
看在师父父的面子上,尚月仙尊也不敢骗她的吧?
她这般想着,跟着尚月仙尊去了晏临渊。
“看到那水潭了吗?”
“看到了。”
她就是在这儿捡的小仙狐,如何看不到?
“你俩下去,泡在水中。”
她依言抱着小仙狐跳进潭中,“然后呢?泡着就行了吗?”
“自然不行,得跟着本尊念法诀。”
她乖乖跟着念了法诀,并按着尚月仙尊的指示,将那凌光指在了小仙狐身上。
刹那间,红霞四射!
光芒散尽,小仙狐化作一绯衣少年郎,金灿灿的眸子微眯着,妖冶魅人,丰润的唇呼着滚烫烫的气息。
她惊喜万状,“渊儿!你会化形了!”
尚月仙尊嗤笑:“不过是幻术,被本尊敦实了些,时间不多,你们快些脱去衣衫。”
她隐约记得凡间男女是不可随意相互袒露的,可这里是仙界,大抵不同吧?
她依言退掉身上衣裙,看着小仙狐胸口起伏呼吸滚烫一副马上要不行的模样,她赶紧慌手慌脚又帮他也退掉。
小仙狐搂住了她,蹭啊蹭,直喊着“难受”。
她急得不停摸着他的头安慰,仰头望向半空的尚月仙尊,“然后呢?然后当如何?”
尚月仙尊居高临下望着他们,缓缓勾起的唇角说不出的诡异。
“随着他便好,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这便是双修。”
尚月仙尊走了,她依然茫然,小仙狐神智越来越恍惚,半身在水中,扑着将她压在岸边。
“你真香真好看。”
小仙狐低头堵住了她的唇。
明明鼻子都是歪的,哪里好看了?
她不晓得如何双修,只能按着尚月仙尊说的,乖乖躺着任小仙狐拱来拱去随意造作。
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心里慌慌的毛毛的,有些不安。
要不还是算了吧,去找师父父问问,说不得师父父一个法诀小仙狐就好了。
这么想着,刚要起来,天上突然飞下几朵祥云,为首的便是尚月仙尊,还有几位宫主。
尚月仙尊一脸惊诧,“天啊!难怪她追着尚女仙学幻化之术,竟是为了这一时贪乐。”
尚危仙尊也是愕然,“你,你怎么……”
尚心仙尊转身走了,面露鄙夷。
尚昂仙尊嗤之以鼻,“畜生终究是畜生,当真是丢尽越清帝尊颜面!”
其余宫主也是神色各异。
她这才想起,这晏临渊可是去往清谈会的必经之路!
她赶紧去推小仙狐,却是无论如何也推不开他,九尾狐族体质特殊,一旦入身便会胀出结扣,除非雨露尽出,否则谁也分不开。
她想掐诀收了幻术,尚月仙尊快她一步,一个法阵圈住他们两个,她再也无法动用半点仙力。
“尚危仙,还不快去请越清帝尊过来清理门户!”
尚危仙尊为难地看了看她,最终还是被尚月仙尊催着去了。
不要!
不要喊师父父!
之前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可她推不开小仙狐,无论如何都推不开。
小仙狐已清醒了些,见她着急,也急得眼泪团团转,可他也退不出来。
“对不起,我该怎么办?我也不晓得该怎么办?”
他很难受,青筋跳凸,热汗满身,却本能地抱起她潜入水中,哪怕只是幻象,也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这般模样。
越清帝尊很快便赶了过来,宽袖一挥,幻象除去,一鸦一狐浮出水面。
她抖了抖湿漉漉的毛,委屈的不得了,刚想唤声师父父,师父父已拂袖而去。
尚月仙尊瞟了她一眼,冷笑一声,匆匆追向了越清帝尊。
她也想追过去解释,虽然不晓得师父父为什么不高兴,可她觉得她需要解释。
然而,小仙狐浑身发烫,眼看就要不行了,她赶紧唤住还未走远的尚危仙尊。
“它,它这到底是怎么了?”
尚危仙尊过来大致探了下,道:“发、情期本就容易高热,它这又是初次,还……行到一半突然打断,难免反噬,不打紧的,我帮它渡些仙力便好。”
尚危仙尊随意渡了点仙力,小仙狐便退了高热醒了。
尚危仙尊好人做到底,道:“你既无仙根无法修炼,倒不如本尊将你送至凡间,三千大世界三万小世界,挑个最合适你的,你也好寻了伴侣乐度余生,不然,每年都来这么一次,着实难捱。”
下了凡间,小仙狐绝对是最棒的狐狸,宁做鸡头不做凤尾,这般简单道理还用想吗?
她赶紧道:“多谢尚危仙尊,便如此吧。”
“咕咕!”(我不要!)
“为何不要?”
小仙狐看了她一眼,第一次同她顶嘴。
“咕咕!”(反正不要就是不要!)
尚危仙尊走了,她有些生气,为了它她都惹师父父不高兴了,它平时不任性,偏这会儿任性。
“随你便!”
她扑棱扑棱翅膀,展身要走,小仙狐可怜巴巴揪住了她的长尾巴。
“咕咕……”(对不起……可是我……我不想离开你……)
原来如此。
她其实也不想它离开的。
“可是尚危仙尊不是说了吗?每年一次,百年百次,你吃了我那么多琼浆仙果,早已是长生,这就不晓得要多少万万次,如何忍得?”
“咕咕。”(我能忍。)
“可是……”
“咕咕!”(我能忍!)
整个一重天,没有仙根的狐狸只它一只,想在这里找个伴侣,根本不可能。
可不管怎么劝,小仙狐就是不肯走。
她无奈,想起师父父还生着气,也没多逗留,确定它没事了,赶紧飞去清谈会。
自然是没赶上,迟到了。
师父父正在讲大道万千,目不斜视,像是压根没看见她扑扑楞楞飞过来落在蒲团一般。
清谈会散场,她怯生生跟上师父父。
“师父父,其实那……”
“是误会。”师父父无波无澜,看都没看她,“是尚月仙教你的法诀,误导了你。”
“对对对!就是这样子!”她笑逐颜开,点头如捣蒜。
师父父最擅五行八卦,推演之术满九重天独一份儿,其他帝尊都跟他差了好大一截,什么都瞒不过他。
她的师父父不仅是最最好看的,还是最棒最棒的!
不管怎样,误会解除了,这下师父父就不会不高兴了吧?
虽然她也弄不清到底有什么值得不高兴的?她只是想帮朋友而已。
更何况,那不过是幻术,虽然身体五感都有感觉,可依然不是真的。
师父父并未昭告九重天严惩尚月仙尊,只是私下罚她闭门思过三百年,且绝不准将此事宣扬出去。
她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却不料,回了九重天,师父父便丢给她几十套法诀,要她千年之内融会贯通,然后……闭关去了!
她扑棱着翅膀跟在去闭关路上的师父父身侧。
“师父父受伤了?”
“不曾。”
“鸦儿做错什么了?”
“没有。”
“师父父讨厌鸦儿了?”
“怎会。”
“那师父父为何突然要闭关?”她好委屈。
“有些难题,一时不得参悟,自然要闭关。”
“可师父父已经是至高神了,便是参悟的慢些又如何?还能越过混沌去?干嘛非要闭关?”
师父父顿在洞府门口,转眸淡淡睨向她。
“这问题不错,为师的确该好好参悟参悟,再往上可否能越过混沌?”
啊?啊啊啊啊啊?
咻泠!
师父父进了洞府,宽袖一摆,洞门结界封存,任何人不得入内。
师父父闭关了,还说了要她千年内参悟那些法诀,大抵是千年内都不打算出关了。
没过几日她就想师父父想的眼都绿了。
师父父,师父父,师父父啊……
好想你。
明明当日师父父也曾闭关过差不多两百年,她虽也想,可还没茶饭不思的地步,如今却是真真儿连肥美的鱼都不想吃了。
“咕咕。”(你怎么了?)
小仙狐拱了拱她。
“我想我师父父。”
“咕。”(哦。)
她不吃,小仙狐似乎也没兴致吃,趴在草地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她转头,正对上那双妖冶的金瞳。
奇怪,明明小仙狐还是原来的小仙狐,为何总觉得它的金眸越来越幽深,全然没有当日一望到底的简单,怎么看都看不明白。
“干嘛这么看着我?”
“咕咕。”(好看。)
“鼻子都歪了,你没发现?”
“咕咕。”(发现了。)
“那还说好看,安慰我哦?”
“咕咕。”(不是,真的好看,只要是你,什么样儿都好看。)
她一挥手,收了幻术,又是一只黑黢黢的丑乌鸦。
“这样也好看?”
“咕咕。”(好看。)
定是因为他们是朋友,它才觉得无论怎样她都是好看的,就像她从不觉得它秃尾巴难看一样。
“傻狐狸。”
“咕咕。”(傻鸦儿。)
一鸦一狐躺在草地,望着蓝天白云,享受着清风花香,再没有这般惬意。
沙沙,沙沙。
隐约有谁走了过来,不等她起身,锁仙网突然从天而降!
小仙狐没有仙力,网不住,她却被套得紧紧的,怎么挣都挣不开!
“咕咕!”(放开她!)
小仙狐扑过去咬人,却被狠狠踹到一边,半天爬不起来。
她拼命挣扎,乌羽纷落,“别管我!快逃!”
来人很面生,不记得曾得罪过。
他一路将她带到一处塔前。
那塔高耸入云,阴雾环绕,不必进塔,远远便邪风肆虐,鬼哭狼嚎。
她记得师父父讲邪兽时曾提到过此塔,这是擎天镇妖塔。
塔身之高,从一重天直入九重天!
里面镇压的全是元神不灭的凶神恶兽,是万万年前,五位帝尊齐心协力封印的,为此,五位帝尊均身受重伤,花费了近百万年才恢复当年仙力。
塔里空间混乱,邪魔遍地,一旦踏入,除却元神不灭的五位帝尊,无人能生还!
小仙狐一瘸一拐尾随至此,呲着牙上去咬他,再度被踹开!
“区区孽畜,看本仙让你魂飞魄散!”
她使不出仙力,却能伸出鸟嘴狠啄那人的手。
那人惨叫一声,顾不得再理小仙狐,翻出数道灵符,猛地拍在塔外结界,瞬间化出一个呼啸黑洞!
“进去吧你!!!”
咻!
她被丢了进去。
一道红痕闪过,那蠢狐狸居然也跟着扑了进来!
一入擎天塔,妖风肆虐,暴雪狂飙,邪魔凶神还没出来,他俩险些冻死。
冷啊!太冷了!
妖雪漆黑,一层层下着,小仙狐毛厚身子长,将她包在怀里紧紧搂着。
即便如此,她依然冻得瑟瑟发抖,神智渐渐恍惚。
“咕咕。”(你,你别睡,睡了会冻死的。)
“我,我没睡……”
“咕咕。”(那你同我,说,说说话。)
“咕咕!”(说,说话啊!)
“咕咕!!!”
“咕咕!!!!”
耳边充斥着风声雪声小仙狐咕咕咕咕的狐鸣。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困啊,好想睡会儿,就一会儿……
再度醒来,妖风依旧,黑雪已彻底将他们掩埋,可她却丝毫不觉得冷,四肢百骸都暖洋洋的。
拱着从小狐仙身下钻出,小仙狐全身焦黑,如烈焰焚烧过般,早已死透。
这,这是怎么回事?
她隐约记起她一直觉得冷,很冷很冷,然后便拼命想暖,再然后……
突然就浑身发烫!
再之后,她便睡得极安稳,也不知睡了多久。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肚子上多了条鸟腿,全身金光灿灿,光照之下,漆黑妖雪纷纷融化。
虽然不太明白究竟怎么回事,可她清楚,是她害死了小仙狐。
眼角有些发烫,依稀涌出了眼泪。
这是她第一次面临在意之人的生死离别,有些不知所措。
她只觉得难受,心口堵得喘不过气,想哭,哭不出来,满身压抑无处发泄。
它不会死的!
绝对不会的!
她还要同它一起抓野鸡逮兔子,还说等她化形让它舔个够。
它不会死的。
她想如往日那般抓起它飞走,可它烧得没了皮毛,炭黑的身子也冻得结实,根本抓不住。
她得幻化成人才行,成人。
这么想着,手出来了,胳膊腿也出来了,她根本没空思考为何还没掐法诀就幻化了人形,只顾得抱起它艰难地踯躅在妖风中,寻找出口。
她想赶紧带它去九重天,用琼浆玉露泡一泡,再塞些仙草的话,它必然会活过来的吧?
胡思乱想着,她没找到出口,却撞见了千眼邪魔。
千眼邪魔有上千只眼,每只都能喷出剧|毒毒液,不止蚀人皮肉!更蚀人元神!
一旦沾上,必神魂俱灭!
除了元神不死不灭的五位帝尊,任何人仙魔妖都不例外!
她听师父父讲起过,赶紧躲开那喷出的毒液。
可一眼喷出的好躲,千眼同时喷出呢?
咻咻咻!
无数邪眼瞪得溜圆,无数毒液呲呲拉拉直朝她喷了过来!
那么密集的毒液,根本无处可躲,她几乎已闻到了皮肉腐蚀的恶臭,本能的转身将小仙狐炭黑的尸首护在身下。
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师父父……
师父父!!!
呼唔——
突然一道冰蓝光痕闪过,骤然光芒万丈!
不等她看清,那千眼邪魔惨嚎着闭上了所有的眼,掉头逃走。
她这才拂开乱发转头望去。
师父父一袭白衣立于雪中,流云游过他的袍角,半绾的青丝逶迤在地,所过之处,妖风化云,黑雪转白。
“师父父!”
她抱着小仙狐的尸首跪坐雪地,又惊又喜。
可师父父只看了她一眼,立时转过身去。
“师父父?”
她的师父父背身而立,青丝微拂,抬手一挥,几道光痕流萤一般自她脚底环绕至肩头。
扑簌簌——
火红的裙裾缓缓浮现,迎风猎猎。
她……她一直没穿衣裙的吗?
好像……好像是的。
师父父转身向她伸过手,“过来,为师带你离开。”
师父父冰蓝的眸子如冬夜寒星,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美得她移不开视线。
她缓缓伸过手去,啪唦,小仙狐的尸身掉在雪地,她突然想起它来。
“师父父救救它!救救它!”
“它已魂飞魄散,只留丁点精元残留塔冢,根本不能聚魂。”
若师父父都救不了,只怕这九重天,再无人能救了。
“真的没办法吗?九重天那么多仙草!就没有一样可以救它的吗?”
“没有。”
“不管什么办法都不行吗?”
“不行。”
“把我的命分它一半也不行吗?”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眼泪不受控制地滴答而落。
她无法想象小仙狐真的死掉会是什么样子,她不能没有它。
它是她最好,也是唯一的朋友!
她虽是只乌鸦,却分得清楚,这九重天上下,只有小仙狐与师父父对她最好,其他人,便是好,也都是虚浮的,经不起丁点考验。
眼泪一滴滴流下,落在雪地熔金般流淌,金光驿动。
越清帝尊望着她泣不成声的可怜模样,冰眸阖了阖,“也不是全然没有法子。”
她瞬间张大了泪眼,“什么法子?”
“为师可以救它,但是从今往后,无论发生任何事,你再不能踏入一重天。”
“为什么?”
越清帝尊不答,只问:“你可答应?”
只要能救下小仙狐,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鸦儿答应!”
“万万记住,无论发生任何事,无论任何!绝不可去一重天,记住了吗?”
“鸦儿谨记!”
师父父并未再多言,布下结界,挡住闻风而来的邪魔凶兽,抽出自己一缕元神,重聚小仙狐神魂,又抽出一根仙骨,重塑小仙狐真身。
她抱着浮出一丝气息的小仙狐,火红的皮毛随风浮摆,与她猎猎红裙几乎融为一体。
咔咔!轰!
越清帝尊元神受损,结界外邪魔太众,结界不堪重负!
越清帝尊极为敏锐,一个覆手,一层层防护法阵全都罩在了她与小仙狐身上。
罩外结界崩塌,到处狂风大作。
待她再抬头,越清帝尊一身白衣已成血衣,清冷如霜的面容盈满猩红血色,分不清究竟是他的亦或是邪魔凶兽的。
“师父父小心!”
一场混战避无可避!
她第一次见识到师父父的强大,无论邪魔如何纷至沓来,他都巍然不动,血衣飒飒,半绾青丝迎风猎猎,那变幻莫测的仙法,层出不穷,一批批妖兽死去,一个个邪魔倒地,到处都是鬼哭狼嚎,尸首遍地,血流成河!
“走!”
师父父趁了空隙,猛地将她与小仙狐送出擎天塔。
可师父父却并未出来。
她紧紧抱着昏迷不醒的小仙狐,跌坐地上,等了又等,实在等不下去了,心慌意乱地起身跑去九重天。
她上不去第九层,只能找尚心仙尊,他似乎是整个九重天除帝尊外最厉害的。
“帮帮师父父,他,他被困在擎天塔,到现在都还没……”
不等她说完,尚心仙尊立时飞了传讯灵符联络了晔昊帝尊。
四位帝尊很快赶去了擎天塔,她守在塔外等了又等,等到小仙狐醒了,他们没出来,等到满九重天都得了消息跑过来,他们还没出来。
有人在人群窃窃私语:“那仙娥是何人?为何竟看不透她的仙阶?”
“是啊,那是谁?这般花容月貌,若是见过不该忘记才是。”
“果然貌美,比之九重天第一美仙尚月仙尊还要美上许多!”
“她是何人?”
“何人?”
“是何人?”
九重天以下,根本无人能看出她的真身。
尚月仙尊专注于擎天塔,听了议论,这才蹙眉望向她。
没认出她来,也没认出她怀中脱胎换骨的小仙狐。
“尚危仙,开天眼探探她是何方神圣?”
尚危仙尊双指并拢带着微芒划过双眼,“尚日仙尊!她是尚日仙尊!”
这一声不高不低,却刚刚好传入众人耳朵。
“什么?!那只乌鸦?”
“这是幻化之术?”
“不!不是!这……这是化形,她化形了!”
化形?
她终于有了点反应,低头看了看自己,好似确实比平日幻化的虚像真实许多。
好端端的,怎的突然化形了?
小仙狐窝在她怀里,抬眸蹭了蹭她,妖冶的金眸倒映着她的面容,美丽又陌生。
螓首蛾眉,琼鼻樱唇,一双彼岸花般猩红的眼眸,映着红裙猎猎,熠熠如火。
这是她吗?
真的……
是她吗?
“咕咕。”(你果然是这九重天上下最最好看的。)
她摸了摸它毛茸茸的狐狸毛,换来带着倒刺的舌头扫过她的脸颊,还有压低了嗓音的安慰。
“咕咕。”(你师父父一定会没事的,我能感觉得到。)
话音未落。
轰隆!
塔中突然飞出几道身影。
缪落帝尊身负重伤,靠着晔昊帝尊重重落在地上。
师父父随后也被两帝尊架着出来,腥血顺着脚尖滴答一路,衣衫褴褛,奄奄一息。
师父父看到了她,勉强按住要带他回九重天的帝尊们,看着她跌跌撞撞冲到他面前,艰难抬首,费尽气力,只挤出两字。
“回……家……”
压抑了许久的眼泪,蜂拥而至,她想抱抱师父父,可他伤得太重了,根本无从下手,只能举着无处安放的小手,傻了一般哽咽着。
“回……回家……鸦儿这就跟师父父……回家……”
师父父伤得很重,真的真的很重。
她第一次知道,不死不灭不代表不会受伤,也知道了元神于一个仙者来说真真儿是比命都重要!
所有成仙者,除了三魂七魄之外,还有元神镇守,魂飞魄散不要紧,只要元神还在,没有哪个仙者会傻到自损元神。
尤其是归元界帝尊,除非自毁,他们的元神不死不灭。
这是多少仙者穷尽生死所追求的。
可换而言之,一旦自损,便等同于放弃不死不灭,彻底修复之前,一旦遭遇变故,也会如普通仙者一般灰飞烟灭!
晔昊帝尊说,小仙狐是被她的炙阳之焱瞬间碳化的,它肉身死于妖雪寒冻,神魂却灭于她的炙阳之焱。
只是她刚刚解开上古封印,仙力还不稳,这才保留了一丝小仙狐的神魂碎片在塔里,可随时都会消散。
不得已师父父只能赶在它彻底消散之前,在那般危险的塔中迅速聚魂。
晔昊帝尊还说,若非师父父自损元神,还抽了仙骨,完全可以毫发无损带她离开。
师父父为了救小仙狐居然做了这种傻事!
或者说,是为了她……
她没心思打听什么上古封印,她只担心师父父。
帝尊们都受了伤,可都不如师父父严重,除却自顾不暇的缪落帝尊,其他三帝都帮师父父输送仙力疗伤,连尚心仙尊都来尽了绵薄之力。
其实不止尚心仙尊,尚月,尚危,尚昂……几位宫主都想助师父父疗伤,除却尚心仙尊,都被晔昊帝尊拒绝了。
他们灵力太浅,杯水车薪而已,还不如留着敦实自己的根基。
日以继夜的疗伤,各色仙草丹药轮番服用着,月余之后,师父父终于醒了。
可顾不得同师父父说上两句话,帝尊们就催促师父父闭关疗伤,他的伤情不容拖延,何时元神复原,何时再出关,怎么算,起码也得十万八万年。
师父父受伤过重,推算不出究竟是何人害她。
几位帝尊再三保证,定会揪出背后主谋,让师父父安心。
临闭关那夜,师父父将她唤到榻边,嘱咐了许多,最要紧的还是那一句。
“切记,万不可再去一重天!”
她举双手保证,“打死不去!”
师父父病殃殃靠在榻边,脸色苍白的近乎透明,冰蓝的眸子仿佛也淡了许多,只有那唇因刚喝了温热的药,沁着薄红,不薄不厚不艳不黯,好看的紧。
她似乎有些明白小仙狐夸赞她好看的心思,不管师父父变成怎样,在她眼中他都是这九重天上下最最好看的师父父。
“此次闭关,少不过八万年,有些事还是告知你为好。”
师父父说她是开天辟地早已绝迹的上古神兽——三足金乌,万万年前,三界震荡,混沌颠倒,十日同升,三千大世界,三万小世界,几乎都成死地。
为保世间安宁,身为阳冕帝尊的她自损元神,逼落九日,这才剩得一日东升西落。
而她也因元神耗损过重,几乎灰飞烟灭,为求自保,她自封残魂,坠入凡间,借着轮回吸收尘世之力,缓慢修复。
那时,师父父还不是帝尊,甚至连仙门都尚未踏入,只是万千世界里一普通修道之人。
如今,万万年过去,她的元神依然尚未修复完全,可封印却被一道天雷劈出缝隙,这才飞升上了九重天。
师父父还说,如今知晓她身世的只有五位帝尊,她重回归元界前,还是暂且保密为好。
这个她是能理解的,师父父曾专门讲解过上古神兽,三足金乌便是其中之一。
若不踏入归元界位列帝尊,只怕会被有心人捉去签了主仆血契,从此沦为召唤兽。
师父父平日话不多,可那夜千叮咛万嘱咐,只怕是把几万年的话都说完了。
“绝不可再去一重天!”
“绝不可告诉任何人你的真身是三足金乌!”
最末,师父父突然噤了声,隔了许久才淡淡问她。
“你可愿助为师一臂之力?”
“愿!”
“若是要牺牲极为重要之物呢?”
“师父父比这世间所有都重要!比鸦儿都重要!”
她跪趴在塌边,抱着师父父的手贴在脸旁,师父父的手冰凉凉的,凉的她心里酸酸涩涩。
“师父父让鸦儿做什么,鸦儿都愿意。”
“那……”师父父顿了下,冰眸迎着跳动的玲珑火逸动着点点薄光。
“那什么?”
话音未落,眼前一黯,师父父突然探身过来,轻吻上她的唇。
那夜,她睡在了师父父房里,师父父本是亲吻着她的,还褪去了她的衣裙,却突然滞住了,撩过薄被盖在两人身上。
“师父父?”她扑闪着绯眸茫然地望着他。
师父父的冰眸隐约颤了颤,低头又吻了吻她嫣红的唇角。
“这已够了,足够了,还是……留给你吧。”
她没明白师父父这话究竟什么意思,师父父已搂着她,轻抚着她的长发。
“睡吧。”
靠在师父父胸膛,听着那么近的心跳,还有拂在耳畔的清浅呼吸,她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日晨起,师父父唤醒她,没有用仙法,而是亲手帮她穿衣梳妆,送她出了房门,斑驳的霞光落在他的脸上,冰蓝的眸子仿佛都带上几丝暖色。
师父父轻轻落了一吻在她额发,闭上眼,长睫微颤,说了最后一句。
“从今往后,只是师徒,再无其他。”
再无其他是什么意思?
不等她问,帝尊们来了,他们鱼贯而入,晔昊帝尊侧身而过时,深深看了她一眼。
她总觉得有些不安。
不过片刻,房内传来师父父痛苦的低吟,她心急如焚,想进去却被屏障弹了回来。
“师父父!师父父!”
痛苦声持续了很久,待她回过神来,满脸湿漉。
师父父到底怎么了?她不晓得,可她突然很难受,难以言喻的难受,好像有谁在拼命撕扯她的心脏。
终于,师父父没了声音,殿门大开,晔昊帝尊走了出来,指尖多了一只萤光闪闪的白蝶。
“你师尊闭关这几万年,便由它来护你吧。”
她亦步亦趋送师父父去闭关,不敢流泪,怕师父父担心,强忍着,憋得两眼通红。
“师父父,你,你早些出来……”
师父父回头望了她一眼,波澜不惊的眸子,淡漠疏离。
“这般称呼成何体统?唤为师师尊。”
她愣住,唤了近千年师父父,师父父从未说过什么,今日这是怎么了?
虽然委屈,可她不想惹师父父不高兴,忍着眼泪唤了声:“师尊。”
师父父头也不回的进入洞府,水波荡漾的结界将他们师徒彻底隔绝。
望着师父父离去的背影,她还是没能忍住落下泪来。
白蝶轻盈飞过,撒下点点星尘,落在她的睫尖,亲吻她的泪。
这是师父父留给她的白蝶,是师父父留下的……
泪水越发汹涌。
四帝尊都有伤,忙完了越清帝尊,又帮着伤情略轻的缪落帝尊渡仙气,不久,缪落帝尊也闭关了。
晔昊帝尊伤的最轻,打发了剩余两帝也都去闭关个千八百年调息养神,他这才开始着手调查凶手。
晔昊帝尊推演之术虽不及越清帝尊,却也是九重天数得上的,可他推来演去,幕后之人始终查不真切,如隔雾看花隔云探月。
他只得从那抓了她丢进擎天塔的小仙问起。
可那小仙却失踪了。
九重天上下遍寻不着。
晔昊帝尊着尚女仙尊施了招魂术,依然无果。
那小仙已不在三界中脱离五行外。
换而言之,灰飞烟灭。
沿着推演之术一重重追查下去,一无所获,所有牵连小仙,悉数神魂俱灭。
何人如此恶毒?
一时间,九重天上下议论纷纷,甚至怀疑魔界细作混了进来。
这些,她都不知晓,她只潜心修炼着师父父丢给她的法诀,只望有朝一日,师父父出关能给他惊喜。
白蝶始终陪在她身侧,千年如一日。
没有师父父在身边,心里总是空落落的,除了修炼,她偶尔也会去三重天寻小仙狐玩,有师父父的白蝶在,她可以自由上下九重天第九层。
小仙狐得了越清帝尊的元神仙骨,真真儿是脱胎换骨,生生长出九条狐尾,短短千年便修炼至了三重天。
只是那代表荣耀的九尾它一条也未用,全都隐匿起来,依然用她幻化的那拙劣蝶尾。
一见面,小仙狐便扑上来舔啊舔,那带着倒刺的舌头刮在脸上痒痒的。
“呵呵哈哈,好痒,够了不要了。”
“你说的,待你化形之后让我舔个够的,忘了吗?”
小仙狐如今再也不用咕咕咕了。
“可是真的好痒,对了,你修炼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化形?”
九尾狐族艳名远播,尾巴越多,化形便越魅惑人心,她有点不敢相信,这世间真的有比师父父更好看的人吗?
便是有,师父父在她心目中也是最最好看的。
她就是好奇。
小仙狐金色的眸子闪闪发光,“你想看我化形?”
“自然是想。”
“我若化形,你可愿与我结为仙侣?”
“仙侣?”她有些茫然,“可我不是狐族啊?”
在这上下九重天,她所见过的仙侣大都是同族的,同族双修才能更为精进。
“我结仙侣不是为了修炼,是因着我心悦你,想同你千百万年的走下去,当年我不能修炼,弱小无能,保护不得你,自然不敢同你说起,如今我能修炼了,可也才区区三重天,不知你会不会嫌弃我?”
“不嫌弃不嫌弃!可我还是不能同你结为仙侣。”
“为何?为了你师尊?”
“我……我也不晓得……”
小仙狐苦笑一声,金眸微黯,凑过来蹭了蹭她的脸,白蝶飞舞在一人一狐间,忽高忽低,星尘点点。
“无妨的,我有千百万年可以等,等你想明白你对越清帝尊究竟是孺慕之思,亦或是旁的。”
她对师父父……不是孺慕之思吗?
不是吗?
她仿佛第一次正视这个问题。
小仙狐走后,她突然好想好想师父父,想他如霜的白衣,带着微芒的长睫,不薄不厚好看的唇,还有他温凉的体温,扑通扑通的心跳。
她点了点停在枕边的白蝶,“若是你能变作师父父该有多好?我好想我师父父。”
白蝶晕着微光,翕动着翅膀,寂静无声。
是夜,她做了个梦,梦里白蝶当真变做了师父父,与她交颈悱恻,痴缠到天亮。
第二日醒来,白蝶依然停在枕边,只是蝶翼黯淡了许多。
她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做这种梦,梦里她与师父父酱酱酿酿,同那日在潭边与幻化人形的小仙狐所做的有何区别?这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她本想去问问小仙狐,可想到当日在潭边它也是茫茫然,大抵也是不懂吧。
晔昊帝尊总是冷冰冰,她有些怕,思来想去只能去问尚危仙尊。
尚危仙尊听了她的梦境,弯弯的月牙眼变成了铜铃。
“你你你!你居然敢打帝尊的主意!”
看她一脸懵然,尚危仙尊这才无奈道:“人世间男欢女爱便是仙界双修,换而言之,唯有心悦一人,方才想同他行琴瑟之礼。”
“何为琴瑟之礼?”
“便是你梦中那般。”
“尚危仙尊也想同尚月仙尊行琴瑟之礼吗?”
尚危仙尊瞬间红了脸,“好心说于你听,你倒调侃起我,我还有事,告辞告辞。”
自那夜后,白蝶翅羽上的星尘暗淡了多日,她也再没做过那旖旎之梦。
不过,她似乎想明白了,她对师父父并非孺慕之思,她……她……
她好像……
好像真的……
她在榻上滚来滚去,莫名羞红了脸。
怎么办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等……等师父父出关了,偷偷告诉他好不好?
他会不高兴吗?还是会笑着摸摸她的头?
对了,师父父从来都不笑的……
不知不觉又过百年,师父父闭关一千一百年了,两位帝尊纷纷出关,同晔昊帝尊一同去往魔界调查当日害她入塔一事。
这日,她正在崖边修炼,小仙狐传来灵符。
【抓了肥鸡,速来饕餮。】
好久没吃鸡了,她飞身下了涯。
火裙冶艳,绯眸晕媚,还有那红艳艳的唇,注定了她不像个脱尘出世的缥缈仙子,倒更像是祸乱天下的狐精。
每每她下去寻小仙狐,总有些小仙们远远尾随,不敢上前打扰,只求多看两眼。
“鸦儿,这里,在这里!”
她回眸望去,见到小仙狐在不远处河岸,不由浮出一抹笑意。
尾随诸人瞬间腿软脚软。
回眸一笑百媚生,真真儿是能要了仙命。
如今,除了天生柠檬精的,大多数仙者已不会再讥讽她是只破乌鸦,只会感叹:不愧是越清帝尊钦点的徒弟,才貌双全呐!
小仙狐不仅叼了从一重天捉来的肥鸡,还捕了肥鱼,一个仙法,直接变熟的,你一半我一半,吃的不亦说乎。
尾随者不禁感叹,尚日仙尊真能吃!
不过吃鸡的样子也好美。
果然一美遮千丑。
小仙们正远远的赏美人调剂枯燥的修炼日子,突然一道传讯灵符自天而落!
【阳冕之力不稳,请宫主速来!】
她是尚日宫宫主,每年都会到第八层查探自一重天重重递上的阳冕之力,这是维持日星运转的根本。
千年来,从未出过问题。
她赶紧起身,小仙狐咬住她的裙摆。
“带我一起。”
她有些为难,“可能不太方便。”
小仙狐金眸坚定,火红的皮毛随风浮摇,“许是脱胎换骨,我承袭了些许越清帝尊的推演之能,数日前推演出你有大难,我不放心。”
原来如此,难怪从不轻易打扰她的它,突然唤她下来吃鸡。
“不是我不带你,是怕遇见尚危仙尊,他有天眼,万一看出你仙骨元神有异,对你总是不好的。”
这可是越清帝尊的元神仙骨,被小神小仙知晓,不知得妒忌成什么样儿,届时只怕小仙狐的日子不会太平了,万一再有个什么不测……
她决计不想看到那样。
“可是……”
她戳了戳它尖尖的耳朵,绯瞳含笑,“稍等片刻,我很快回来寻你,等下我们一起喝琼浆仙酒。”
不给小仙狐再反驳的机会,她驾着祥云回了九重天第八层。
第八层一片混乱,不止尚日宫的阳冕之力倾泻四溢,尚危,尚心,尚昂……其他宫均有不同程度的倾泻。
各宫乱作一团,封住了第八层漏洞,再转到第七层,继续封补,然后第六层,再之后八重天,七重天……
直到封补了二重天,阳冕之力依然在不断减少。
还有漏洞!
看来,一重天也有。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封补各重天已耗时大半日,世间已大半年日月无光,这可不单单一个世界,是三千大世界三万小世界,全受波及!
各世界颗粒无收,饥荒遍野,已有不少蛮荒之地易子而食!
她第一次觉出肩头重担,这可是师父父的星界,绝不能毁在她手中!
可师父父闭关前再三叮嘱,绝不能去一重天!
两个绝不能,怎么选?
她一咬牙,开了天镜,令九重天第七层仙者下去查漏补缺,她借天镜实时跟随。
很快,漏洞被发现,竟是因擎天塔造成了的!
擎天塔封印不稳,隐约有了迸裂迹象,这才震裂了各宫结界。
漏洞好补,可擎天塔又当如何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