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当于和公公喘着气绕过村头时,心里咯噔一声,地上东倒西歪躺着几个侍卫,他尊贵的陛下正手搭在车架上,头微微垂着,面容隐在夜色中看不清神情,周身却仿佛凝着愤怒沉痛的焰火,连风沙都望而却步,让他独自在黑暗中站成了一尊石雕。
于和何时见过这样的宣平帝?他就是用头发丝想都不敢这时候上去打扰,只能盼着锦衣卫赶紧过来,大家一起有难同当。
锦衣卫总共十二卫,这次南巡带了九卫出来,留在宁城两卫,剩下的都随帝行,不过片刻,已有杂乱的马蹄声从各个方向而来,三卫卫长一马当先冲得最快,遥遥地就瞧见了那尊临风而立的石雕塑,登时一个激灵,险些从疾驰的马上摔下来。
就像于和熟悉宣平帝,他们这些暗中跟着皇帝风里来雨里去十多年的“老人”自然也能摸得出几分宣平帝的脾气,比起那些史书上翻脸如翻书、性情琢磨不透的皇帝,宣平帝真的算是好脾气了,他几乎很少生气,心里不高兴脸上也是似笑非笑的,最多就是谁都不见生生闷气。
除开遇上朝中重案要案,卫三只见宣平帝发过两次脾气,一是太后头次逼他娶一个姑娘为妻时,宣平帝当天就撂下一封信跑了,直言有她没他,然后消失了足足两个月,吓得太后整日提心吊胆,最后不得不退了一步,答应他皇后让他自己挑,但必须给那姑娘一个名分,于是就有了如今的淑妃。
还有一次是朝臣们联名上书请求皇帝广纳妃子、择封皇后的时候,宣平帝黑着脸一声不吭摔了个镇纸,吓得朝臣们噤若寒蝉,乌泱泱跪了一片,再也没人敢提这事。
可这一次哪怕还隔着半里路,卫三都能嗅到宣平帝身上山雨欲来的气息,瞬间把那两次皇帝发脾气的经历衬成了小儿玩泥巴,于是他在伸头一刀和缩头摔残中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死死拉住缰绳将骏马拽了个后腿直立,好在他运气还不错,没摔残,啃了一口新鲜的软泥和几根草而已。
“于和公公,”卫三悄么声息地靠近了太监总管,吓得后者差点一蹦三尺高,“皇上这是怎么了?”
于和咋巴一下嘴,在让卫三去陛下跟前身先士卒和保他一条狗命中间犹豫了片刻,最终决定大难当头的关口还是团结一致:“小公主丢了。”
卫三想也不想:“忒,我当什么事,丢了找回来就是……不对,”他狐疑道:“可皇上这样子哪像丢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邦公主?”简直跟丢了魂似的。
于和意味深长地看了卫三一眼,正要提点他两句,其他几个卫长也前后脚地到了,纷纷向宣平帝的贴身太监询问,于和一视同仁地都是那五个字,卫一最先反应过来,冲于和一拱手二话不说骑上马疾驰而去,那马鞭甩得比来时还勤快。
剩下几个卫长慢一步也运出味儿了,招呼着自己的手下就要走,卫三一把拽住预备上马的卫二,困惑道:“你们打的什么哑谜?”
卫二不耐烦的唾沫星子糊了卫三一脸:“主子娘娘丢了,你磨叽什么呢,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脑袋不想要了?”
卫三悚然:“主子娘娘?!不是小……呸呸!”卫二扬鞭一甩,留给了同僚满面尘土和一脑门子官司。
从四面八方赶来的锦衣卫又各自散开探查痕迹,于和摇着头拍拍卫三,走到宣平帝三步远的地方,垂头恭敬道:“陛下,已经吩咐下去了。”
那石雕艰难地动了一下,比夜风更冷冽的气息从裂开的石缝中溢散开来,嘶哑低沉的嗓音携裹着暗藏杀机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回宁城,接她。”
余璎这里的情况其实还不错,除了她假装昏迷不能动之外,跟之前在伊郁舟的马车上没什么区别,身下是疾驰中也不会磕伤肌肤的软垫,身上盖着薄锦被,这让她一时迷惑起自己被绑架的身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