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余璎好不容易哄好梁华凌,时辰已经不早了,她懒得回宴席,支了个宫女去跟使臣打招呼,自己陪着梁华凌往宫门走,梁华凌的两个贴身婢女不远不近地坠在后面。
梁华凌早就没哭了,但眼眶外圈的绯色还未散去,看起来我见犹怜的,余璎素来对漂亮的小姑娘比较有耐心,边走边聊着:“你喜欢闻侍郎啊?”
梁华凌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语无伦次道:“你、你……我、我不、不是……”磕磕巴巴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话来。
余璎奇道:“你有勇气挑我跟你比舞没勇气承认吗?”恐怕只要不是个傻的都能看懂梁华凌为什么挑衅她,更何况在京都官场摸爬滚打的那都是人精中的人精。
梁华凌脸烧得都能烫熟鸡蛋了,半晌从鼻腔里憋出来一声比蚊子嗡嗡高不了多少的“嗯”。
最隐秘的心事被发现,梁华凌咬了咬牙,攥着手指鼓足勇气问:“延益哥哥,他、他找你说什么?”
余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延益应该是闻侍郎的字,鉴于说实话很可能又会让小哭包决堤,余璎决定迂回一下:“我们西里的姑娘喜欢强壮勇猛的男人,我不会喜欢打不过我的人。”就闻侍郎那身板,她一只手就能收拾得他趴下。
如果闻谦听见这句话,一定会深觉委屈,像他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清秀男子才是最受南明姑娘们青睐的类型。
梁华凌听出了余璎的言外之意,她绞了绞手指,涨红着面皮呐呐道:“延益哥哥很、很厉害的……”
“……”你这究竟是怕我看上他还是巴不得我看上他?余璎表示不能理解这些在安稳舒适闺房内长大的姑娘们的小心思,颇为无奈道:“是,他挺厉害的,但我是可汗的女儿,只有比草原上狼王更强大、比猎隼更彪悍的男人才能让我甘愿臣服。”
又是狼又是隼的,从小到大连蛇都只在书上见过的大家闺秀被余璎一番豪言壮语吓得脸色发白:“那、那你为什么要、要到南明来?”明明应该是西里茹毛饮血的壮汉们更适合她才对吧?
为什么要来南明?
这个问题余璎回答过不知多少次,不同的人来问,她给的答案就不太一样,基本上做到了让每一个人都能满意而归,比较官方的说法是她来选婿,她在西里没有遇到能让她心动的男人也是事实,但其实她自己都不确定,那种一定要去一趟南明否则肯定会后悔的古怪直觉究竟是怎么回事。
余璎勾唇一笑,漆黑的瞳印着月色如同两汪深不见底的水潭,她道:“西里有青青草原,北洼有黄沙大漠,南明有群山碧水,乌斯在四国之中最是神秘,大好河山,如果缩居一隅,岂不是会错过无数美景。”
梁华凌恍惚一瞬,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这位与传言大相径庭的西里小公主和她以及南明的贵女们都是不同的,如果说她们眼里只能看到四四方方的庭院阁楼,那么小公主心里装着的,则是广袤的草原、高远的天空以及望不到尽头的地平线,她喃喃道:“可是……什么样的男子才能……”容忍这样“心比天高”的女人呢?
梁华凌的未尽之语不难猜到,余璎傲然一笑:“可汗希望我是翱翔天际的雄鹰,我也绝不愿意做一只被圈养的小羊羔,所以,我所求的夫君,非但不会折断我的羽翼,还会给我驰骋挥洒的广阔天际。”
“……”余璎所描绘的画面饶是心有所属的梁华凌也不免生出一丝向往,继而她自嘲一笑,世间怎么可能有这样的男子呢?他们巴不得后院的女人都是只能依附他们而生的菟丝子,只要乖乖地待在精致的花瓶里任人赏玩便可。更何况,不说西里,这南明的天下都是宣平帝的,又有哪个男子能从皇家的土地里分割出一片给你?果真是被西里大汗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啊,竟然对男女之事的认知如此天真……
此后几日,余璎就没在会同馆里老实待一天,京都里甭管好玩还是无趣的地方都被她踩了个遍,今儿穿着一身布艺蹲茶馆里听书,明儿就女扮男装泡在了青楼楚馆里,简直是玩得不亦乐乎。
“二弟在看什么,笑得如此开怀?”逍遥王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一进养心殿就看到宣平帝正眉目舒展地瞧着一份折子,他这弟弟自小就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即使笑着也是笑意不达眼底,旁人看不出,他这个看着宣平帝长大的哥哥却是没错漏那抹少见的笑纹,不由得挑起眉,“给皇兄也瞧瞧?”
逍遥王是宣平帝同父同母的嫡亲哥哥,按说皇位传嫡传长,怎么也该是长子坐这个位置,但逍遥王打小就志不在此,皇帝不想当就罢了,好好的富贵闲王也不要,宣平帝头年登基,他第二年就跑了,除了宣平帝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在做什么。
兄弟俩相伴着长大,先帝忙于政务,逍遥王对小宣平帝来说是亦兄亦父一样的存在,他做皇帝不得闲,逍遥王又常年不着家,由于见面时间少,两人的关系反倒更亲厚了,普天之下也只有逍遥王才有见宣平帝无需通报的特权,因此专注于手头密折的宣平帝才没注意到养心殿进了人。
他状似满不在乎地把折子随手扔开,“没什么好看的,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已,皇兄一路辛苦,先下去梳洗一番,我让人备下了食饭,咱们哥俩许久不见,可得好好叙叙旧。”私下只有两人的时候,宣平帝跟亲大哥说话从不用“朕”自称,一如逍遥王也无需用敬称叩拜亲弟弟,这在外人看来不成体统的大不敬之罪,对两人而言却是稀松平常的一桩小事。
逍遥王的目光黏着折子摔在御案上,随后落在粉饰太平的宣平帝脸上,拖长音调道:“既然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皇兄如何看不得了?”
“……”宣平帝咳了声,然后站起身行至逍遥王身侧,一脸真诚道:“真的都是琐碎事——衣服别换了,我正好饿了,皇兄先陪我用膳吧。”
简直就是明晃晃地欲盖弥彰,逍遥王意味深长地笑了下:“二弟,你上次掩掩藏藏不肯给我看的东西,是你七岁那年不知从哪捯饬来的话本子,故事讲得是一个狐狸精爱上了进京赶考的书生……”
“大哥!”宣平帝喝止住逍遥王的话头,脸上罕见地闪过了一丝恼羞成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