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片刻,靡靡丝竹声忽而一停,继而响起清越的琴音,换了一身月白色舞裙的梁华凌踩着莲步缓缓而至。
皎皎月色下,少女蒙着面纱翩翩起舞,腰肢似水身形如柳,亦美亦柔,仿若月中仙子降临,一曲舞毕,席间赞叹溢美声不绝于耳。
梁华凌平复了一下凌乱的呼吸,悄悄扫了眼闻谦,发现对方终于把视线放在了自己身上,嘴角还挂着丝浅笑,不由心口泛甜,她微微抬起下颌,对余璎道:“献丑了,小公主,该你了。”
将她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余璎在心里啧了声,在西里,常常可以见到两只公狼为了争夺母狼而厮打,没想到刚来南明,就有姑娘为了“公狼”而挑衅她,她不介意被挑衅,但筹码是男人未免无趣了些,她站起身冲宣平帝行礼:“陛下,在西里众人表演或切磋,可汗均会设下彩头,最厉害的那人可以请求可汗赠一件宝贝给他,若我这剑使得不错,不知可否向陛下讨个赏?”
四下哗然一片,众人只觉得今日真是一再被这小公主刷新认知,竟然公然向皇帝要东西,便是皇帝的妃嫔们都没这个胆子,真不知她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不知轻重肆意妄为。
“哦?”也不知是掩饰得好还是真的不生气,宣平帝挑眉,似笑非笑道:“小公主想要什么?”
余璎缓缓眨了下眼,弯起唇:“我想随行南下。”
春季巡游和秋季狩猎是南明历任皇帝的传统活动,无需每年都举行,但宣平帝自从十四岁登基之后,除了头三年因守孝暂停了南巡秋猎,此后的十年,南巡一次都没落下,倒是秋猎两三年才跑一趟。
宣平帝南巡的时间年年不同,二月至六月都有可能,而且出行模式跟先帝三四年一次的大张旗鼓举国皆知截然相反,宣平帝不好铺张且行程保密,甚至有时候他溜达一圈回来了,朝臣们才知道今年的南巡已经结束了。
臣子们都不敢打听皇帝的行踪,你一个外邦公主竟然妄想与皇帝同行?余璎话音未落,数位忠心耿耿的朝臣拍案而起,脱口便骂“番邦小人”“竖子尔敢”,一些气血没那么方刚的老臣则是脸红脖子粗地瞪眼睛,浑身洋溢着宁死不屈的浩然气节。
余璎简直怀疑她方才说的不是南巡之事,而是声称要摘了他们的脑袋,不过可能在南明孤胆忠心的朝臣们看来,这确实是能要了他们老命的无礼要求——外邦之人跟随帝行,那跟在皇帝身边埋着包随时会引爆的□□有什么区别?
宣平帝抬手压下纷纷扰扰的斥责声,表情甚至没有一丝变化,仍是似笑非笑的随意模样:“小公主为何想同朕一道南巡?”
被一帮老匹夫戳着脊梁骂,自小被宠着长大的余璎哪能忍得这口闲气,她哼了声,手在桌上重重一拍,躺在筵桌上的佩剑被震得飞起,她握住剑柄噌地一声将细长的软剑从剑鞘中拔出,脚尖一点飘至中间空地,随手挽了个剑花,撅了撅嘴道:“不去了不去了!等得闲了我自己去玩还不成吗?”
说罢也不等回应,兀自将一支软剑舞得银光四射,快时如同漫天雪花飞舞,慢时宛若梨花漱漱飘落,刚柔并济潇洒恣意,即使没有慷慨激昂的配乐,只凭这长虹游龙行云流水般的风姿,也足够教人看得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待得余璎收招之时,席间众人仍是屏息凝神,沉浸在惊心动魄豪情万丈的剑舞当中无法自拔。
啪啪啪,三声手掌相击的脆响使得众人惊醒过来,循声望去,只见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高大学士竟举起酒杯,冲着西里小公主遥遥致意后一口饮尽了杯中酒。
宣平帝面色淡淡,任谁也看不出他心中所想,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惜字如金地吐出一个“赏”。
梁华凌的舞绝对不能说不好,在座贵女也没几个敢肯定能跳得比她好,但凡事就怕比较,本是出色柔美的舞姿,却在看过小公主酣畅淋漓的剑舞之后莫名有些怅然若失,总觉得似乎少了点什么。
习舞近十载,梁华凌如何不清楚两人之间的差距,剑舞南明不是没人会,但她从未见过有人能舞出这般震撼人心的气势,她惨白着脸,下唇几乎要被咬出血来,低声喃喃道:“我、我输了。”
余璎一套剑打完出了点汗,心里那点郁气早随着水汽蒸出了体外,她本就没打算同梁华凌争个高低,应下对方的挑衅主要是为了杀鸡儆猴,告诉所有人她西里小公主不是任人捏圆搓扁的小可怜,省得老有人闲的没事做往她枪头上撞。
既然目的已经达成,她也不想为难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遂走到梁华凌面前哈哈一笑:“输什么?咱俩各有千秋罢了,你要我跳这舞我还跳不来呢!若是你在西里跳舞,那帮没见过世面的糙汉子恐怕稀罕得眼珠子都黏在你身上下不来了!”
余璎在西里时,仗着公主身份无人敢揍她,经常四处调戏漂亮姑娘,自以为搞定一个梁华凌还不是手到擒来,谁知那小姑娘不单没被她逗乐,竟然还一副不堪受辱的模样捂着脸跑出了宴席区域,“……”
余璎目瞪口呆,一脸呆滞地指向梁华凌跑走的方向,莫名其妙道:“她、她怎么了?”
闻谦死死捂着嘴,若不是怕御前失仪,他早就放声大笑了,忍了又忍好不容易才把笑意憋回去,正想同傻愣愣不知所措的小公主解释一番,却被人捷足先登了。
“小公主,”高大学士唇角含笑,缓缓道:“南明风俗与西里不同,方才你的那番话,对贵女而言是为亵渎折辱之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