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知你我二人是同一个执拗心性,与其管我,不如管管你自己,党派纷争,可不是什么好玩的。”
“纵知你心性,更是你兄长。”温青楠沉声说道。
擦过言归肩膀,往门外走着,“青天凌云四字,何解?”
言归不服气地道:“那这四字平原王何解?”
温青楠打开房门,温润的月光照进来,屋外的风停了,几声犬吠远远地传来,顿时一扫方才的僵持与沉郁,“海晏河清。”
次日清晨,言归坐在紫菱园内长吁短叹。温善若跳下秋千,拱到小姑姑的怀里,脸贴在腿上,“小姑,有心事啊?”
言归叹了一口气,“你爹脾气见长。”
温善若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皱着个小眉头,“你们又吵架啦?”
言归斜瞥了小侄女一眼,“是他总乐意教训人。”说着自个爬上秋千,作威作福道:“来,推我。”
温善若站在秋千后鼓着个腮帮子,卯足了劲推着,言归扭头道:“推啊,没见动静。”
温善若撅着个嘴巴,虽正出着太阳,北风一吹仍是冷得很,不多时小手就被冻僵,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言归见此烦心滑下秋千,站起来道:“罢了罢了。”
又蹲下帮小丫头紧了紧桃色夹袄,言归揉揉她的一头黑发,信口开河道:“若儿啊,你如此爱哭可不好,若是你爹日后娶了一个姨娘回来给你添了弟弟或者妹妹,你可该如何是好?”
她眼圈红红正抽噎着,却是答得极快,“爹爹不会。”
言归哂笑,“你怎知不会?就说你爷爷,我勉强唤一声舅父,如今也算是有些名气了,当年不也发了‘非卿不娶’的誓,现在不照样三妻四妾、满院子的莺歌燕舞。”
温善若肯定地摇摇头,“爹爹说过,奶奶受过的委屈,不会再让娘亲受。”
太傅温府虽不钟鸣鼎食讲究排场,但精巧玲珑间别有雅致,书香府第多贤才,太傅鸿儒,世代常有,就算是帝王也莫敢轻视。可这书读多了,似乎倒会把心读硬。
似乎又想起昨日在书房中温青楠所说的话,不由有些怅惘,“这温家将来是你爹的,只是不知你爹百年之后,温家子弟,袭官承财的又是何人?”
温善若答得一板一眼,“爹说,他百年之后,宁可将这温家拱手让给外人,也不愿子孙反目。”
言归顿了半晌,“你爹说与你听的?”
温善若郑重点头,“是。”
言归垂眼,似是不经意地问道:“他还说什么了?”
温善若眨着一双透着灵性的眼睛,小脸被风吹得通红,却是认真地看着言归,“爹爹还说,人活一世,本就皆有负担。但若能父严母慈、兄弟和睦,即便钱财名誉尽散去,茅草屋内,便是九重天。”
末了,似乎有些忐忑,她吸吸鼻子撅了撅嘴,脆生生地又道:“我知你昨日又定同爹爹吵架了。你可别怪我不曾护着你,我刚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爹爹亲口说的,从没有撒谎。”
“有甚好怪你的,护你爹不护我,莫不是你的一贯作风?”言归斜视温善若,翻了一个老大的白眼。
她突然有点羡慕,也突然有点心疼。倘若在阴诡地狱里搅弄风云,是为了替在意的人遮风挡雨,那还算不算得是错?言归忽然间明白,温青楠这一生将承受下去的东西,阴谋、夺嫡、反目、厮杀,他偏执地竭尽全力,不让后人重蹈覆辙。
言归突然忆起,她还像温善若这样小的时候,无论是温青楠还是曹稹之,都正是少年风华绝代的模样,也曾怒发冲冠,也曾肆意长啸。年幼相识,一见交好,捧书共读太学。温青楠和曹稹之的成亲日在同一天,那是刚被册封的平原王在太后那里执意求来的懿旨。同样的高头大马,同样的十里红妆,同样的从大理寺宋府出来的小姐,同样的从城南到城北的迎亲队伍,一个入了太傅府,一个进了梧桐苑。
在路口分别时,曹稹之也不忘策马回头,打一个拱手,笑若春风,“青楠,可别忘送杯喜酒来!”
不知从何时开始,鲜衣怒马的少年开始了不苟言笑,也学会了满腹阴谋。
温善若出生的那日,难产,瓢泼大雨,言归亲眼见着温青楠从外面冲进来抱住刚降生的女儿,手抖得像刚学会拿刀的士兵,泪流满面,颤抖着声音,一声声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爹爹再不让别人害你了。”
温善若周岁那天,温家二少庶子温青瑞,痨病,不禄,背地里多少人猜测与温家嫡长子温青楠有关,言归只觉得恐惧怕真如心中所想而从未问过。
许是从那一刻开始,温青楠看得如同生命的手足亲情,终于被意识到早就已经失去而烟消云散。言归虽表面气恼,但却似终于想通,曹稹之想要的是海晏河清,而温青楠想要的,许只是年少的一个执念罢了。
幼时乘把东风放纸鸢。
“哎呀,阿归,你的纸鸢好了没有,我还要去帮二弟他们呢。”
“你们温家弟妹这么多,哥哥难道还一个个去帮不成?”
温青楠擦了擦汗,还不甚熟练地绷着脸,一拍胸膛,“那当然,母亲说了,我是长子!是哥哥!”</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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