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她打着伞。
“哥哥,我可以有两个梦想吗?”
他没说话,在想他为什么会很难回答一个那么矮的小女孩的问题,也在疑惑她似乎一点都不像一个只有十岁点大的小孩子。
“我现在已经有一个梦想了。”
他笑了一下:
“这么快?”
“嗯。”
“而且我需要你帮我实现它。”
“你说。”
“我长大以后,要去买你造的房子住。”
他握紧了包装纸里的六枝百合花花梗。
“你到时候可得给我算便宜一点,挣钱很难的。”
雨水落在伞上的响动太大,他很艰难地确认了她所说的话是什么。
“好,泽泽的第一个梦想我来帮你实现,不过,第二个梦想就要靠你自己了。”
“那我们拉勾吧。”
她伸出了小拇指,
很幼稚却又很成熟的提议,他没有犹豫地照做了,不能输给一个小女孩,是他从小到大的梦想,不能连一个小女孩的承诺都不敢给。
他放低了手,伸过去,一双小拇指勾住了,他的小拇指长很多,勾得不怎么用力,由她的小拇指来晃带着他的小拇指晃。
上上下下地晃。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说话要算数。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下等三年。”
巷子的中央,路雨奔夜,他很灿烂地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起来,感受到了她的力量与心意,那是一种怎样的满是真挚的期待——充满了对他纯粹至极的无条件信任。
“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下等三年!”
她甩掉了他的小拇指。
他愣神地看着她。
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下等三年。
他在还是孩子的时候就不信这种毫无科学根据的童谣,不过依稀的记忆里,幼儿园里的同学下面接的话不是这样。
“你是不是说错了?我怎么记得下一句好像是什么小狗大便的。”
他应声不好意思地捏住帽檐笑起来,这类词汇太煞风景。
她噗嗤一笑。
“是这样,变小狗什么的。”
她的书包背在肚子前,将双手背到身后悄悄地交握着。
“这是个秘密。”
他歪头瞧她,她探前的脑袋像啄了一下他们之间的空气,笑道:
“其实是很小的秘密,不过也要等你造出第一幢房子来我再告诉你。”
如果那时没有那辆横冲出来的人力三轮车的搅局,兴许高睿会在那一刻告诉童泽他的名字。
很多年之后,高睿却万分庆幸没在那时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她,如果告诉了,他后来应该就救不到她了。
如果零九年那天,她就那样死了,那么在她死以前,他也死了。
奈何桥等三年,他后来知道了,她那位两小无猜半道离散的小同桌孟百易,从幼儿园起总是开玩笑喊她小白无常。
她和朋友拉勾时,孟百易总是追在一边营造气氛阴森森地念叨那句在他妈妈唱刘三姐时听来的定百年,奈何桥这样鬼气的话吓跑和她拉勾的朋友。
次数多了,她也就记住了,而她当时会说奈何桥,只是因为面对那年十八岁的他,她觉得神神叨叨不明含义的话总比变小狗吃大便要像大人多了,要正式得多。
奈何桥,等三年,骑人力三轮车的小贩没打伞,没穿雨披,撞见鬼影一般地慌乱地打歪了龙头。
“你们找死啊!”
其实也不是人力三轮车横冲出来,他们是一步步退到巷子里,巷子窄,也就退到了中央。
高睿迭声道歉,将伞交给童泽,要去扶那个小贩,雨幕里,他皱了皱眼,惊慌失色,雨声里刺出最污秽不堪的脏话。
他都抗拒回忆。
册逼,破鞋,婊.子。
他猛地退回来捂住童泽的双耳,好像怕她听见他回想中的小贩的声音。
小贩一头的少年白,被雨打湿后紧紧贴在头皮,白中掺杂着丝丝缕缕的黑,好像纺白布的女工错误地加了黑线圈又很快撤了下来,水泥地上都是光碟。
雨滴噼噼地打在那些封面的女歌手的头像上,很多塑料壳子已经摔裂。
她扭头要去看因为他们摔在地上的人,他慌神地把她转过身揽紧,怕小贩看到她的脸会发作到她身上。
“你把眼睛闭上,不要看他。”
他左手打伞,右手小臂圈着快到胸膛的小脑袋,她垂下来的头发被他绕着的手臂压紧在耳廓,他的右手掌心完全地罩住了她没头发遮的右耳廓。
他突然希望这场雨可以立即变得响一些,不想让她的耳朵里传入少年白小贩的任何声音,即使不是龌龊脏话也是用那讲过龌龊脏话的声带发出来的语句。
她埋脸在黑T恤布料,说话声很闷。
“怎么了?”
“他伤得很严重吗?是不是流了很多血?”
“你别说话。”
高睿见那小贩查看了一下伤势就站了起来,似是无碍,他已经开始低头扫视检查地上狼藉的不能再卖的光碟。
高睿算了一算裤兜里的钱,抻着脖子大喊了一声:
“喂!”
小贩迟疑了一瞬,在细微的雨声中僵硬地动了动身子,很迟钝地辨出了有人在喊他,转过头,两眼空洞地盯着高睿,脑袋湿淋淋的,好像没打伞没穿雨披所以已经被淋瞎。
高睿心里一惊,从童泽脑袋上放下的手迟迟没伸进裤兜里,没有像昨天蓝安然那样的果决。
“他说不准是养活了一家人。“
一个白天下来,他的手指尖从碟片染上了洗不彻底的黑渍,而即使生意不好他也不情愿扯着嗓子吆喝。
之前他从来不能理解刘宝莉在讲台上讲讲课而已能有多累,为什么包里总是会备着西洋参片。
高睿冲白发小贩喊道:
“喂!你有没有伤到哪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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