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1 / 2)

接下来的日子里,常常有礼部和王府的人来沈家商谈和敲定婚礼的各种事宜。礼部操办的是些大方向的问题,譬如礼节和流程等等。王府来问的就很细节了,婚房还想添置什么、采办什么,婚服喜欢哪种样式的。顾氏忙着准备嫁妆张罗请帖宴席等,被问多了难免晕头转向,道:“这些事儿问她吧,毕竟是她成亲不是我,还是得她自己拿主意。”

王府的人觉得也对,毕竟王爷以前说过的,一切按沈姑娘的喜好来,喜欢什么买什么。

于是,各种各样难以言喻的问题摊在沈宁欢面前。

婚服,这个还好说。毕竟规定的形制放在那,看上去都大同小异,难有什么跳脱常规的样式。她看中一件边缘点缀缠枝牡丹的,花样别致些,然后被随行的女官告知现在不能说一件了,得说一双,婚服是成双成对的。

沈宁欢想,这就是说,她把方长弈的婚服也选了……

对应的男子婚服是赤绛色,衣摆缀的是云龙纹,尊贵大气,隐隐有肃穆威严之感。沈宁欢看了一眼就没敢看了,心里默默想象了一下方长弈穿上的样子。

接下来的问题,她就有点难以面对了。

比如,喜欢什么样式的床?沈宁欢磕磕巴巴选了拔步床,老花梨木如意纹,关键是很大很宽敞,有飘檐有回廊,跟一座小房子似的。她想,万一以后和他生气了,还可以在中间放张矮桌,划清界限不理他。床选好了,接下来她又被问到,喜欢什么纹样的被子?白头富贵、并蒂同心、还是百子同室的?

被、被子?沈宁欢心头一紧,听她说什么百子啊同心,脸上更是火烧火燎的,看了一眼自己床上淡雅的绣花被单,小声支吾道:“其实我觉得绣些佩兰就挺好的……”

那女官是过来人,一看便知她羞于面对,柔声道:“沈姑娘,再过一个月您便要出嫁了。您是王爷的嫡王妃,还会成为王府的当家主母,但说到底就是嫁做人妇,该面对的事总要面对,是不是?”

道理她是明白的,但看着府里那些认识或不认识的人,都在为她的婚事忙碌,沈宁欢还是有种做梦一样的不真实感。

没事儿的时候,顾氏也偶尔来她房里,和她嘱咐成亲后做为一个妻子要注意的。什么对丈夫百依百顺啦,恭敬坚忍啦,那些都是鬼话,男人都是一个德行,凡事就不能太顺着他,自己得先掂量掂量,当然,也不能太骄横了,凡事还是要讲道理的。顾氏本就没什么条理,交代得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沈宁欢也听得稀里糊涂。后来,她又神秘兮兮说到洞房花烛夜,可惜没讲几句,听说隔壁李夫人喊她打牌,立刻没影儿了,留沈宁欢一个人莫名其妙。

只要不是礼法定好的,王府一应按沈宁欢喜好来。就这样,她连着挑了小半个月东西,轮到桌椅餐具等细枝末节的小物件也挑完了,甚至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五道礼节都走完了,方长弈本人还是没出现,像失踪了似的。

只剩下最后的迎亲了。

这些天他毫无音讯,沈宁欢心里极没底,他会不会就这么永远消失了?不过现在这种时候,她想见他,又怕见他,索性也不管他去哪儿了。

人在焦躁难安的时候想象力也是无穷丰富的,她想,万一成亲当天方长弈还是没出现怎么办?自己是要和空气成亲?还是弄一副他的画像?

沈宁欢甚至想象了一下和画像对拜的场景。

离婚礼只剩三五天的时候,大致事宜都敲定布置完毕,沈府上下也陆续装点了喜庆的红绸红灯笼。晚间,兰鸢给小姐准备好饭菜,往挂着红绸的箱子里翻找了一阵,欢欢喜喜跑屋外边儿去了。

沈宁欢咬着筷子,食不知味,暗暗留心着兰鸢的一举一动。看她的影子就在门外,手舞足蹈的,半晌才明白她是在张贴喜字。

回来后,兰鸢还喜滋滋说:“小姐一定是全京城最好看的新娘。”

还是唯一一个和画像成亲的……沈宁欢无精打采挑起一根菜叶,凄凉地想。

晚上,沈宁欢换上一件淡葱兰绣木芙蓉的寝衣,在妆台前拆簪花首饰,刚起身,就听见墙壁外有窸窸窣窣的声响。

这面墙壁后是围墙,再穿过一片花圃,就是外墙了。

她大气不敢出,有人在翻墙?

南辰区一向治安良好,后墙也有家丁值夜的,怎么可能有小偷敢来?何况这动静这么大,没人发现吗?

“小姐,小姐~”兰鸢把门打开一条缝儿,用气声呼唤。

“怎么了……装神弄鬼的。”沈宁欢见她一脸神秘,莫名其妙。

“阿齐要我传个话儿,说王爷来啦。”刻意压低的声音细如蚊蝇,又有些雀跃。

沈宁欢倏地握紧了手中梳子,他来了?!他终于……

当下,她也来不及换衣,找了件厚实的披风披上便出门了。

*

方长弈准备翻墙。

事实上,这些天他哪儿也没去,只是被困在王府寸步难行而已。婚礼是照常准备着,但并不妨碍皇上禁足他。这次来的禁卫比上回足足多一倍,又把王府围得和铁桶一样严实。水路倒是可以走的,出乎意料的是竟然无人值守。方长弈凝望那平滑如镜的湖面,总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还是没下水。

毕竟上次这么干已经打草惊蛇,谁知道皇上怎么想的,说不准水里就有什么可怕的埋伏在等着他。

至于齐宣侯府那边,也是一样的待遇,但方重衣不知道之前有过这么一出。

他的思路显然和方长弈是一样的,见南面的湖通向府外河流,灵机一动,也打算游水逃出去。他没防备,刚一下水就觉得脚后跟一阵剧痛,丝丝鲜血晕开,回头望去,水中竟影影绰绰浮现什么影子。他一脚踹开爬上岸,这才看清,水里竟然投放了嗷嗷待哺的水蛇和小鳄鱼。方重衣一直很费解,他哥凶残是没得跑的,但……居然还这么料事如神?

方长弈被困王府的时日,连着多天观察禁卫换岗的规律,才趁一个极短的空白时间偷溜了出来。他一路小心谨慎,到沈府时已是月满中天,也不敢大摇大摆走正门,只能偷偷翻墙来见她一面。

眼前这青石围墙接近一丈高,但墙上有个小浅坑,他可以借力翻过去。方长弈一跃,轻松攀上了墙头,正全神贯注爬墙的时候,底下有个声音幽幽响起。

“需要梯子吗?”

语气挺平淡的,他以为是报信的家丁,随口回答道:“不必了。”

“这是我父母的院子。”那个声音又淡淡道。

方长弈手一抖,差点功亏一篑滑下来。

不对,都跟家丁确认了,怎么可能会弄错?他定下心,稳稳当当爬上了墙头,回首向下俯视。

那人果然是沈瑄。

“当心。”沈瑄平静地提醒了一句,无事发生似的默默飘走。

方长弈跳下墙,先往四周望了望。沈宁欢的小院不算大,但布置得可爱又有意趣。右侧有一架葡萄藤,藤蔓底下系着秋千,旁边还有一方小鱼池,月色下泛着粼粼波光。从屋背后绕到正门,他看见檐廊下站着一个人,身上裹着白毛绒绒的披风,青丝随意披散着,绸缎似的。悬梁上的灯笼发出的淡淡光晕,将她笼罩,整个人冰雪剔透般不真实。

她可能是等久了没等到人,正望着大门上的喜字出神。

“宁欢。”

沈宁欢听见声音,身子一僵,深吸口气才回头去看。她有大半个月没见到方长弈了,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月色下的人一袭浅灰蓝的常服,长身玉立,似皎然月光一般清澈出尘。对上她的目光,方长弈弯了弯眉眼。沈宁欢抿住嘴角,不回应他,只默默走了过去。

方长弈伸手握她袖中的手,有些凉,半开玩笑道:“去你房里?”

沈宁欢当即瞪他一眼,他要真敢,自己第一个把他打出去。

秋千静静悬在葡萄架底下,她拉着他走过去,两人并排坐在秋千上。

“还不肯理我?”方长弈把手轻轻覆上她手背。

“我们都要……成亲了。”她垂着眼,成亲两个字说得极含糊,“这么多天连一点消息都没有,我能不生气?”

“哎……”方长弈目光疲惫又无奈,“我皇兄太厉害了,那些侍卫守得比上次更严,水里还放了鳄鱼,我被困在王府实在出不来。”

沈宁欢倏地转头看他,瞪大了眼睛,她忽然想起有次在小岛浅滩边见面的时候,他也说自己被哥哥关了,游过来的。

“皇上为什么关你?”她只知道必定和游船上的事有关,“是因为你扔了赵大人的银鱼袋么?”

“这倒是其次。”方长弈若无其事,侃侃而谈,“主要是他被冒名顶替了,心里气得很,所以把我们两个都关了。”

见沈宁欢转不过弯来,他凑近她耳边道:“我皇兄和方重衣是双生子,这是秘密,可别说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