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1 / 2)

好在颜料都离得不远,就放在隔壁耳房,沈宁欢取了徐典簿交代的颜色,依次放在白瓷碟里,又工工整整地摆好,端了回去。

徐俪儿画的是山水,湖光山色完成了,又将笔收回来,着手画近景的红山茶。花枝需浓墨重彩,是点睛之笔,也是极难把握的部分。在成玉淡然的目光下,徐俪儿手心生出些汗,花瓣没晕好,糊了。

她蹙眉,直起身子俯瞰整张画,宣纸上那一抹蹩脚的红尤为可笑,在她眼里更是触目惊心的难看。

徐俪儿的脸火烧火燎,也不敢看哥哥和成玉的表情,此时身侧有人端了颜料过来,她余光看见托盘里那抹扎眼的红,一股火气直冲头顶。

“走开走开!”她极不耐烦地推开。

沈宁欢手中托盘被她一推,挡了回来,里边的颜料纷纷倾斜。她没防备,下意识赶紧往后退,试图阻止它们泼洒到自己身上,没想到后背却被什么人猛力一撞。

那人走得匆忙,沈宁欢也躲得匆忙,乌木托盘不受控制地侧翻了出去,颜料一个颠簸,全数洒到两人的衣服上。

大片的红绿看上去是非常吓人的,沈宁欢空着两只手茫然无措站了好一会儿,被气势汹汹的骂声喊醒。

“长没长眼睛啊?我这衣裳可是松雪纱的料子,你赔得起吗?”

眼前女子身着五彩锦的齐腰裙,外披松雪纱褙子,梳着妇人的发髻,和一般的千金小姐比,打扮得稍微有些花哨过头了。

“抱歉抱歉……”不说骂了,沈宁欢在家里连一句狠话都没有受过,这一下被骂得失魂落魄,急急忙忙拿自己的帕子替她擦。她鼻子有点酸,心道哥哥怎么还不回来,不知怎么又想起林亦,一双手被染得面目全非也顾不上了。唐音看着心疼,一面帮她收拾衣裳,一面拉扯那个锦衣女子,防止她太过激。

沈宁欢当局者迷,一门心思给人道歉,身为光禄寺少卿的成玉在一旁却是瞧得清清楚楚。眼前这锦衣女子虽有几分姿色,却妆容浮夸,首饰不要钱似的往身上堆,丝毫不讲究和谐之美,料想是出身不高,却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那种。

锦衣女子一把推开沈宁欢,又揪住徐俪儿的胳膊,高声道:“你的人犯了事儿,怎么也不管教管教啊?”

徐俪儿好不容易把那瓣山茶修补好,被人一推,整朵花糊成了一块饼,顿时眼前一黑,火冒三丈。

“关我什么事?”徐俪儿甩开她的手,刚要开腔,猛然意识到成玉在旁边。她逼迫自己收敛了火气,打量一旁的沈宁欢,语气幽幽道:“她不是我的丫鬟,姑娘是不是骂错人了?”

“替你忙前忙后的,还说不是你的人?”锦衣女子只当徐俪儿理亏,不依不饶,精心准备的衣裳就这样被毁了,怎能咽下这口气?

徐俪儿不好发作,垂着眸,委屈巴巴道:“你……你别太过分,就当是我的错吧,我赔还不行吗?”

“说得好听,你倒是赔啊?”

成玉心里觉得好笑,此人不但打扮堪忧,还没眼力劲儿,那沈宁欢再怎么看也是家里娇养的千金小姐,两人站在一起,还真不知谁更像丫鬟。但无论如何,徐典簿是自己的手下,徐俪儿自然也是要护着的。这女子不由分说毁了画,还往她身上发火,这不相当于往自己脸上踩?自己堂堂一个正五品,怎么能容忍这样一个没出身没格调的庸俗女子拂了脸面?

“多大点儿事。”成玉嗤笑,冷眼看着她,“姑娘如此穷追猛打,未免也太难看了,就不能好好说话?”

“你——”锦衣女子没想到还有人帮腔,来头似乎也不小。

“俪儿一没计较你毁了她的画儿,二还好言好语给你赔不是,你非但得理不饶人,还对她恶言相向,是不是也该为自己的态度给她道个歉?”成玉不理会她又红又白的脸色,冷笑道,“松雪纱?五年前倒是挺时兴的,现在不值几个钱。俪儿若一心要自己赔,委屈委屈少吃一顿点心,银子也就出来了。这么点小事,也值得姑娘如此兴师动众?”

愣怔了许久的沈宁欢也后知后觉想到,松雪纱好像的确不贵,年前自己还一时兴起做了几件,也没穿,都压箱底了。她和唐音默契地互看了一眼,心照不宣。

围观的人群指指点点,发出低低的笑声,锦衣女子气得嘴唇直哆嗦,也不让沈宁欢给她整理衣裳,调头走了。

徐俪儿现下低着头,满脸娇羞,虽然画儿被毁了,但她心里甜得像灌了蜜糖一般,成玉不但替她出头,还这么亲近地称呼她。

“煞风景的……”成玉眼含深意看了眼女子离去的方向,又拍拍徐典簿的肩膀,“俪儿的画技有不小进步,假以时日,说不定更胜于我。”

“哪里哪里。”徐典簿讪讪赔着笑,忙不迭摇头,“她这就是一点雕虫小技,怎么能和大人相提并论,更比不得那些大家。”

徐典簿是外行人,随口说说,浑然不觉自己踩了雷区,成玉在绘画上还是有一定造诣的,听来便觉得不大悦耳。他心中不服气,正色道:“所谓名家,有时候也不过如此。譬如那南客,搞一些神神秘秘的噱头,连面都不敢露。前段时间还因债台高筑大量抛售自己的画作,这种名利薰心的人,画得好又能怎样呢?”

“是、是……”徐典簿不知这又是哪一出,接不上话,只能点头附和。

唐音对成玉和徐家兄妹这一伙人都没什么好感,和沈宁欢交头接耳:“自己技不如人,还在这酸些有的没的……”

沈宁欢当下顾及不了那么多,见风波平息,总算松口气,低头看自己花花绿绿的脏衣裳,垂头丧气道:“陪我回去换件衣裳吧……”

“嗯。”唐音拿出帕子细细给她擦手,“这些颜料都伤手的,你也是,干嘛理那些人。”

两人正说着,背后又冷不丁传来数落的声音。

“一点小事儿都做不好……”徐典簿斜着眼嘀咕。

徐俪儿也没好脸色,趁成玉没注意上自己,低声埋怨道:“以后长点心吧,自己毛手毛脚的,还连累我给你担罪。”

“明明就是你推我的,现在还怪我,怎么可以这样?”沈宁欢忍不了了,但她天生没什么骂人的天赋,说话都软绵绵的。

唐音比她干脆得多,当即冲过去:“你再说一遍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