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1 / 2)

方长弈又回到椅榻上闲闲靠着,旁边的侍者为他重新续了杯茶。

船已经开了,这意味着她必定也在船上某个角落。想到这里,他的心情明朗了些,不自觉端起手边的茶水,轻抿一口。

楼外有脚步声渐近,随后,阿原挥开纱帘走进来,躬身行礼。

“王爷。”

方长弈放下茶杯,吩咐道:“你找人,送些东西去天字三号房。”

阿原自是知道其中缘由,却不免好奇:“沈姑娘说不准在九号呢?”

“不会的。”

架上的茶炉慢慢沸腾,冉冉而生的水气氤氲了阁内一角。方长弈的目光倏忽变得很远,仿佛也被眼前这层薄雾迷住了。

前世的她,自从家里遇了事,性子变得要强而固执,既可爱,也不可爱。不肯听他的话,认为自己一个姑娘,被他接到王府不清不白的,执意要一个人住在破败的小院子里。那院子十分荒芜,大概是前主人也看不过眼,所以在后院栽了紫藤,也算是装点了些色彩。

那是刚刚回暖的春天。

夜里起了风,方长弈听着窗外沙沙作响的树叶,总觉得心神不宁。

一更的时候,他还是放心不下,披了衣裳就往那座别院赶去。

刚推开院门,就听见屋内令人揪心的干咳声。那时候的沈宁欢蜷缩在被子里,攥紧的双手骨节发白,人已经有些喘不上气,嘴唇也苍白得像纸。

方长弈连夜把她接回了王府,寸步不离守了一整夜。从此,他再不肯由着她胡来。

昏黄烛光下的病容,他一直不曾忘记。虚弱中的沈宁欢容颜尤动人,像易碎的甜白釉,不施粉黛,如同玉一般剔透。

他却不愿再看到这样的她。

方长弈收回神思,隔世的画面模糊成一片,从眼前散去。

*

天字三号房里,沈宁欢踮脚支开了窗户。湖面吹进来的风不大不小,是能让人身心舒畅的程度。

中午,船上的侍者送了午膳来,沈宁欢原本觉得游船上条件有限,食材到底比不上酒楼,结果却令她大吃一惊。有蜜炙糯米藕,椒花鳜鱼丝,丁子香淋脍,还有一些拼得花花绿绿很好看的小菜,点心竟然是贵妃红和玉露团。

不但丰盛,还这么合她口味。

饭后半个时辰左右,门口又传来敲门声,沈宁欢本以为是哥哥,谁知一打开,还是中午送午膳的人。

这次是送水果来的,有寻常的,也有些不大常见的,荔枝、蒲桃、血石榴、各种各样的莓子等,洗得干干净净摆在青瓷盘里,颜色分外惹眼。

沈宁欢道了谢,迷迷糊糊地接下。这些水果大致还是认得出的,集市虽很少有卖,父亲出远门回来时倒常常会带些。

游船上的生活也太优渥了吧……

她吃着水果,从窗外往下俯瞰。此时甲板上很冷清,大家都去二楼的试场了,因此,边缘处凭栏而立的翠衣姑娘格外引人注意。

那不是唐音吗?她洗干净手,欢欢喜喜冲下楼去。

“唐音!”沈宁欢还离得老远,就迫不及待喊了出来。

翠色襦裙的姑娘回头一看,也不禁展颜。

沈宁欢提着裙子一路小跑,气喘吁吁的,还没站稳就热络地牵住她的手,想了想,又回首往高处遥望。

此时比试应当还没完。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那鬼画符的功夫,去那种地方不是自取其辱?”唐音还跟小时候一样,拉着她的手晃荡,“所以根本没去凑热闹。”

居然是这样吗?沈宁欢汗颜,她大概是全船唯一一个放无双公子鸽子的人吧?

“对了,第二场应当要结束了,我们快去看看。”唐音突然很兴奋,拉起她的手往回跑,“我在试场上认识了一个姑娘,叫苏棠,她的画儿特别好,还给我画了张小像呢!”

酥糖?倒是个很甜的名字,沈宁欢想。

唐音献宝似的把一枚枫叶拿到她眼前晃悠,沈宁欢晕晕乎乎接来一看,线条简单却生动流畅,叶子上的唐音有着她的招牌笑容,明媚爽朗,格外可爱。

画画儿的人想必也很可爱。

去试场的路上,沈宁欢随口提了句血石榴不错,又甜又新鲜,还未说完就被打断。

“等等,什么血石榴?”唐音狐疑地看着她。

沈宁欢被她问住了,愣愣拨弄着襦裙上的束带:“下午不是送了水果来吗,有蒲桃、血石榴,还有些不认识的莓子,都挺好吃的。”

“送水果?”唐音更惊讶,“明明只有卖的呀,在一楼大堂。”

是吗?手上的衣带已经不知不觉被拧成结,她想,难道是哥哥买了叫人送来的?

“而且——”

唐音的话又打断沈宁欢的思路,她抬眸,只见眼前人一脸惊疑不定看着自己。

“就算是那里,也只卖些寻常水果,哪来你说的那些?”唐音歪着脑袋想了想,“我记得那什么血石榴……好像是藩国进贡来的,只有皇室才可以吃到吧?”

不只是衣带,沈宁欢的脑子也拧成了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