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1 / 2)

湖面起了些薄雾,游船最高处的云蜃阁仿佛隐没在云端仙境中,只有紫砂琉璃瓦飞檐依稀露出一角。若有似无的微风拂过,阁楼外的纱幔也随之影影绰绰地飘荡。

阁楼之内,紫檀卷草纹透雕方桌上,满斟的茶水早已冷却。方长弈闲闲靠坐在一旁,似闭目养神。平日里,他深藏在眼底的淡漠总给人泰山压顶般的压力,阖眼的时候锋芒退去,倒显出几分温润风流。

阁楼外传来不寻常的微响,乍一听,是带些虚浮的脚步声。方长弈缓缓睁眼,冷心冷情的秋水眸不经意扫过窗外,微微定格,眼中明澈的水色沉了下去,慢慢凝结成霜。

白衣翩然的公子从远处踱步而来,在瞭望台最前端负手而立。他眉眼无双,眸色淡泊,仿佛山巅上无声绽放的寒梅,出离尘世。

方长弈撩开纱帘,润雨无声地靠近,随手拧了把隐藏在花架内侧的机括。

冰冷的齿轮声不知从哪儿传出,方重衣脚下的木板倏地平移,赫然现出一个无底洞。他大惊,敏捷地跳起,一下子躲得老远,身姿跳脱,和之前那般清冷自持的风姿简直判若两人。

“刚见面,就对自己兄弟下毒手。”方重衣怒目而视,早就没有刚才的淡然气度,他眼珠转了转,又疑道,“你怎么知道有机关的?”

“早在半个月前,这船就被秘密改造了,当本王不清楚?”方长弈冷眼看着他,脸上没有一丝好脸色,“我就算了,居然把宁欢也诓来,你到底在干什么?”

方重衣完全不着急解释,斜斜倚靠在栏杆上,从果盘里顺了个蜜桃来吃:“啧,见到皇兄也不行礼,还摆这么一副棺材脸,不怕朕再削你的爵位?”

皇兄?

方长弈没理睬,脸色越来越不好看。

“你是石头吗?”方重衣眼神微微闪烁,有点心虚,当某位王爷目光冷静看着一个人时,是非常可怕的,他一旦狠起来,自己绝对招架不住。

果不其然,方长弈二话不说随手就抡起旁边花架上的花瓶,作势要碎他一脑袋。方重衣倒吸一口冷气,脚下一个错步直接开溜。

“跑什么,皇兄?”方长弈轻而易举拽住他衣裳后襟,笑眯眯的,不疾不徐开了口:“不如这样,这花瓶的颜色皇兄全都说与臣弟听,如何?”

那个彩釉瓶本是五彩斑斓,可在方重衣眼中只是灰灰糊糊的一片。他蹙眉,不自觉眨了一下眼睛,愤恨道:“不要太过分。”

方长弈不言,定定看眼前这张和皇上一模一样的脸,目光有些游移。

没有人知道,如今皇太后,当年的锦妃,所诞下的乃是双生子。兄弟俩的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甚至连亲娘都常常弄错,唯一一点区别是,弟弟天生有眼疾,无法分别任何颜色。

哥哥方长择,如今已是九五之尊,孪生弟弟方重衣则因为某些不可知的原因过继给了景临侯,作为世子来抚养。表面原因是景临侯无后,可深思起来,当年做这个决定,未必不是一种防患于未然的准备。

景临侯府对外的说法是,世子有重疾,需要静养,不适合出府。可方重衣显然不是个耐得住寂寞的人,因此便常常顶着无双公子的名号在江湖上走动,只是那张脸,万万不能显露于人前。

事实上,方长弈一直怀疑,这位世子对他皇兄恐怕是怨念深重,不然好好的双胞胎兄弟,怎么取了无双公子这么个名号?毕竟一个是九五之尊,君临天下,另一个却只能藏在暗影中,没有身份,更不能堂堂正正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么多年来,方重衣从未流露过有关这方面的计较,但……恐怕并不代表心中一点芥蒂都没有。说起来,兄弟俩长相一模一样,性格却是截然不同的,皇上淡漠内敛,心事藏得极深,世子却是生性洒脱,性子和方长弈更为相合。

“本世子有自己的差事,需要同你交代么?”方重衣脸上挂着斯文的笑,嘴巴却是半点不饶人,“哎,想我还特地去了趟沈家,把未来王妃请来了,天底下有比本世子更好心的人吗?”

提到沈宁欢,方长弈更想动手了。若不是沈宁欢也来了,他是绝对不会上这条贼船,更不会顶着南客这个身份出现在这的。

“皇兄指了什么差事给你,我管不着。你爽快点,有话直说。”

“难得,总算有人能制住你。”方重衣微笑。

方长弈这么好说话,他倒真的有些意外。曾几何时,某王爷的字典里从来没有“妥协”这个词,这次只轻飘飘一句“沈宁欢来了”,居然就这么乖乖出现,可见是极在乎那位沈姑娘了。

“明白了,以后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我就请弟妹出山。”方重衣表情愉悦,连连点头。

不得不说,这一声“弟妹”很顺耳,方长弈连骂都忘了。须知平日里,他是看不得这人以哥哥自居的,统共比他大不了三个月。

方重衣大手一挥勾住王爷的肩膀,几乎整个人挂了上去,低声道:“这次的事儿很简单,帮我找个人。”

“嗯?”他把这个没骨头的人从自己身上拎开,“那天被你骗到王府的姑娘?”

“这能叫骗吗?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方重衣回阁楼一阵翻找,拿了本册子走出来,又抬脚勾回椅子,舒舒服服地坐下,“这绘本是她画的。此番比试,她定会参加,劳驾你根据这些画儿的风格,把人找出来,我要知道她姓甚名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