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悲伤的语言(2 / 2)

那个男孩子向我走来,看到我侧着头看窗外的样子,他敲了敲我的课桌一角,“扣,扣”。

我循着声音扭转头,“有什么事吗?”

“你还记得我吗?幼儿园的时候一起玩来着。”他不好意思地拿手指挠挠脸,看着我一脸茫然,他补充了一句:“我经常跟你一起等父母来接的。”

“啊!你是……干将吗?!”

“好久不见。”男孩子脸上的笑容柔和如三月春风。

“啊……是呀。好久不见。”你这个总惹我哭的家伙。

(五)

“她怎么了?”语文课代表蒹葭听到动静,从班里后门探出头来,对被我和干将冷落了一阵子的蜜柚搭话。

“不知道呀,”蜜柚压低声音回答,“我看干将气势汹汹地过来,还以为他们会吵一架,没想到枫姬却哭了,但又不像□□将弄哭的样子…………”蜜柚停了停话语,若有所思地眼神穿过人群,望向一副优等生模样正在座位上翻书的美男子潘安诺,她注意到,安诺捏着纸页的手微微有些发抖,她眨了眨眼睛待再看,又是那一副出淤泥而不染的淡漠姿态,实在是清冷得很。

还未待蒹葭开口再问,旁侧已有一柔和的声线说道:“干将君,我这有一方手帕,浸过安神花香的,给她擦擦吧。”

干将接过,说声“谢谢”再低下头看着怀里的我。我此时因已意识到自己在学校,在大庭广众下究竟做了什么!两手将他衣衫抓得更紧变成拳头状,感受到他的视线后脸往里埋得更深,既难堪又害羞地抬不起头来。

他看着怀里难得这么安分又好欺负的枫姬,抿了抿嘴,带着笑意将手帕还与那女孩道:“看来是不用了,我的衣服是最好的纸巾呢。”

我一脚踩上他新买的耐克运动鞋,洁白的鞋面赫赫印了我的鞋底图案,灰灰的。我一怒,含着眼泪的眼睛瞪了上去,“没错,你所有的衣服都是我的纸巾!”

诶?好像有什么不对,为什么我眼前这人侧过头去捂着嘴憋笑啊……我再接再厉把他另一只洁白的鞋也踩脏了。

他面色凝固了一下,嘴角下垂,低头看着我,眼里是浓郁的黑,深邃似只有几颗星星的黑夜,眼底有什么闪着光,“你要对我的鞋负责。”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哦?”我不以为意,“那你可要对我的尊严负责!”

“诶……”

“噗嗤”蜜柚笑了,“你们好幼稚。”

蒹葭不知何时从抽屉的抽纸盒里拿出几张纸巾,她凑过来帮我擦满面的泪水。我心里感觉很温暖……

“枫姬,你就从了吧。”像迎着日光的向阳花……

丰盛又……“啊?!你卖我!”

我暼了一眼干将同学,他嘴歪着感觉坏坏的笑着看我。我别开一点视线,看到他衣服上湿了一大块……我的气焰一下子低了下去,感觉忒没底气。

“抱歉”是扯两下衣角,“谢谢”是扯一下衣角。这是我们小时候订好的暗号,为了在玩得太疯而被大人训斥时,扯扯衣角表示立场与挨骂方式。“扯两下衣角”是抱歉我要告发你了,“扯一下”则是谢谢你没告发我。这样一看,似乎干将君从以前就开始护着我,而我一直坑着他。

“谢谢。”我说着。他听见了似乎也没怎么高兴,只是伸出手揉乱了我的头发,说:“那都是我应当做的。”

“不,你本可以不做的。”我低下头,垂着双眼,心里有些像未熟的绿色橘子般的酸涩,“你本可以不做的!”

“我可没有什么负担呢,枫姬。能够帮你是我的满足,你不要这样想,就当做善事,老实地感谢我就得了,像刚才一样。”

我笑笑,抬头看着他坦荡的模样,一时没有言语。

我的亲爱的青梅竹马,对不起,我无法回应你。

(六)

“枫姬,有人找你。”随着对方的拍肩,我抬起头来。刚哭完且上了一节课,我的眼睛还是涩涩的,心中想着,莫不是惊动了班主任或年级组长一类的大咖,我将被指责当众搂搂抱抱失了风纪委员的体统、哭哭啼啼扰乱学风?!要是更进一步被问原因,我又如何能答上来,这莫名其妙的情绪?!难道要我说,是因为潘安诺长得太惊天地泣鬼神,我从没有看过这么美丽的事物,所以感动哭了吗?!

我的眼神充满惊恐,嘴唇微微发抖,连转头都感觉到肌肤的僵硬,“是是……谁?”

面前同学的脸往后门口侧一下,我随之望去,站在教室后门处的是一个长相清纯甜美、笑起来有小酒窝的女生。可是经历过之前的晕眩,在我眼瞳中的是一朵洁白无瑕的玉兰花,待我走近,可闻到丝丝芳香萦绕。这香气有点像那个无名热心女孩递给干将君的手帕上的幽香。

这个女孩似乎有些害羞,有些踌躇,带着一副将来不来、将退不退的难过表情,就像被人逼迫、受了委屈的小白兔,眼眶粉红,唯唯诺诺。

我刚走到她跟前,还未来得及说句话,就看到她身后走来一个姿容艳丽的女孩,身段婀娜高挑,黑色长发厚重、发尾微卷,嘴唇是天然的红、润如锦缎,可是眼神像极了在空中徘徊的秃鹰,紧紧盯住找不到回洞窟逃生路的可怜小白兔。

那是玫瑰,开得极艳极美的玫瑰。可惜有刺,不,正因有刺才更美,使人不容易得到,即使得到,也会被刺得满手伤口。姿态多高傲就多不容人轻贱,特别是美丽的女子,她懂。

“小白兔”白玉兰花瞥了一眼已走到旁侧的玫瑰,横了下心,将粉红色印着几朵樱花的请柬递给我,“这是即将举行的樱花宴,我班设了席在校内百草园旁几棵开得茂盛的樱树下,这周六早上开始,希望你能参加。”

我奇怪道:“这是你们班的,要邀请班级以外的人也会邀请茶道或者草木研究社团的成员吧?你们找我干嘛?”

“不是我们邀请你的,”一旁的玫瑰说道,“你认识潘安诺吧,你可能不知道,他之前就认识你了。他看你精神不好,就叫我们把请柬发你一份,好让你去散散心。”

“哦。”我点点头,“谢谢你们啊,也帮我谢谢他。我一定会去的。”樱花宴欸,传说只有四班才能举办、只允许四班及其邀请人员参加的大型赏花宴!届时,大家身穿古代服饰衣袂飘飘,各种花朵制作的酱、甜品、淡酒等珍馐美味摆满席子,作曲水流觞谈诗作兴,配以古琴、玉笛等奏曲,实在美也!

但世人的关注点很自然地与我有偏差:

“潘安诺!怎么会……”“不是吧……别啊……”“枫姬真是,有了干将君还不满足啊……”“真厉害,这个bich!”……班级哄然嘈杂起来,各种尖的低的好话坏话惊叹嫉妒的声音相混合,就像一匹苍白烟雾般的巨大怪兽从人的言语中孵化而出,安静地虚无地飘向黯淡的夜空。我像看得到它一样仰视着教室的天花板,同时也知道窗外天空阳光明媚、刚进入中午。

我是风纪委员,经常巡查各班、在校门口检查仪表,有人认识我很正常。又兼我刚刚的惊天一哭,嚎得像月夜狼叫,这条消息没有脚却像薄风一样无形而清冷地贯穿全级,他不知道才不自然。

玫瑰嘱咐我:“这请柬你先不要打开,等到周六上午到达樱花树下再打开。不然,就失去它的意义了。”

“好。”我点头,将请柬紧紧捏在手里。为了个潘安诺,想抢它的人多得是。

(七)

待我回到座位时,正看到蜜柚左手拿着一个边缘上方缺一块下方缺一块的干燥龟甲,右手拿着打火机。只听“咔嚓”一声,橙色的火苗从打火机中窜起来,蜜柚把它放在龟甲下面炙烤。

我好奇地看着举止奇妙的同桌:“这是在干什么?”

蜜柚头也不侧,专注得很,“在占卜。”

占卜?春秋战国以前的占卜法?

“这方法太陈旧了吧,而且龟甲观兆是所有占卜法中最不靠谱的。为什么不用《周易》或者塔罗牌呢?”

这次蜜柚懒得理我,她神情专注地盯着龟甲上的裂痕。我也往龟甲处凑近,一阵热浪袭来,我上身退后了一下,注意到蜜柚捏着龟甲的手指已被烫得发红,可是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痕迹。我心里有些担忧,遂说:“这么烫,你的手指不痛吗?”

“不痛的,”蜜柚答,声音轻轻的,“我习惯了。”后半句淡得近乎呓语。

我感觉到被谁的影子笼罩,带来丝丝清凉,于是转过头去,看到干将的脸。“潘安诺这小子冷漠得很,看到有人哭头都不抬一下,却邀请你去樱花宴?蹊跷,实在蹊跷。”

我心里有些生气,伸出手站起来捏他的脸:“人家是好心请我,你倒如此猜疑。再说,是不是他请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奔着樱花宴去的~”

干将躲过我的手,宽厚的手掌覆过来揉乱了我的头发,“笨蛋爱哭鬼。”

“干!将!”我的腿一蹬,还没来得及做下一个动作,他已先抱过来,“我很担心你,枫姬。”他在我耳边说,“你要小心。”

“我知道。”我当然了解,自己已成了靶子。

“是凶兆!”突然传来蜜柚的声音,她手里的龟甲已布满了裂痕,正发出“劈啪”的声响——传说是神灵的呢喃细语。她抬起头来看着我,眼中充满焦虑,“明日周六你若出行,定会有血光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