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悲伤的语言(1 / 2)

第一章:这世上最悲伤的语言

(一)

那是一个遥远的早晨,我看着他一点一点吃掉了干涩的面包,竟然忘记了这只是如同沙漠中的海市蜃楼,梦幻得让人失去理智般地沉迷,待意识到时,心中涌起了巨大的悲痛和恐惧,一时不能自已。

他死了,就在吃着面包的时候。我举起毛绒绒的手掌推了他一下,又拍拍他精致的脸颊,那如同万千星辰坠落其中的眼睛永久地闭上了,泛白的嘴唇如同打了霜的芙蓉花瓣,抿得紧紧的,嘴角既不上翘又不耷拉,看起来很平静,似乎早已接受了自己的命运,黑色的头发软软的,肉球拍上去,就像触到了丝绒,想起我经常为自己的毛发不如他的柔顺而自卑。那么美得祸国殃民的男子死去了,却没有任何人哭泣,除了我,一只住在医院的狗,曾经陪伴过他的狗。我的心脏如同被撕裂一般疼痛难忍。

我爱你。虽然我从没有说出口。

(二)

“喂,你在写什么?”坐在我后座的干将“大魔王”又学着韩剧里的吊儿郎当同学将双腿架在课桌上。

“你在跟我说话前,干嘛不把腿放下来!叫我对着你的鞋子来说话吗?”

“我在显示自己的优越地位,被风纪同学怼却仍然我行我素的优越地位。”他挑衅般地提拉着右边嘴角。

我无语地捂住脸,下一秒,双手握住他的双脚脚裸,往左右一拉!“干将”同学发出惊天地泣鬼神的哀嚎,“啊!!艹%)&の@Ⅱ#……”我放开手,得意地笑了。

“你只会对他这么严厉呢。”我的同桌嘟囔着。

我回过头去,“那是因为他很欠揍啊,总是换着法子来挑衅我!”然后又回头对着“大魔王”,“说吧,这次你学的是谁……”

“反正不是慕容云海。”坐在隔一条走廊旁的语文课代表兴致勃勃地插话,顺便扶了扶眼镜。“我多少次要求你学他,f4里又厉害又桀骜不驯的慕容,保准让女主又爱又恨!”说完,露出了狡黠的微笑,一副军师的模样。

双腿小心翼翼缩在课桌下的“大魔王”,装作根本不在意我的欺压,一手扶着头,悠哉悠哉地说:“那就算欺凌了,”瞟了一眼我,“我可舍不得。”

“哇。”同桌捂着脸,声音轻轻的。

“每天这样我居然也习惯了。”语文课代表君一脸扼腕,“怎么没男的对我说这话!”

我一手拍着桌子作支撑,一手伸过去捏他的脸:“嘴欠!”

忽然感觉有人在我背后盯着我,我回过头去,仍然是热闹的下课后班级,没有那冰冷的眼神,像十二月的寒冷冰锥。

“大魔王”专注地看着眼前古灵精怪的风纪同学,眼神极其宠溺。但当看到她的表情从石头击起湖面微澜的笑意变成淡而无波的冷漠时,也顺着她的眼神望了过去,他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某个男生,有着惊天容颜——那是“潘安”。

我忽然感觉脸颊旁一双手覆了上来,手指有些粗糙,将我的脸180°扭了回来对着他,耳边传来有些许沙哑的低沉嗓音“不许看他!”

“诶?什咪?”我眨了眨眼睛,对上他如同缠绕在一起的乌云般既沉闷又藏着电光的浓黑眼眸,我的脸颊在两边手掌的重压下挤成一团,话也变得走音。

“没什么,”大魔王的表情有些奇怪,像是恼怒,又像是在委屈。他慢慢放开手,只比云朵快了一点,手指尽是依恋和不舍,“我只是在想,你的脸那么胖,将所有肉挤在一起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

“呃……果然很丑。”

我气愤之下,两只手一把推上他的脸,将所有肉挤到中间,他的眼睛缩小了,嘴巴就像气球上的一道缝隙,脸颊如同两块充满脂肪的厚膏药,从眼角一直延伸至下巴。

“哈哈哈哈……”我忘记了不快,笑得眼睛眯了起来,耳边传来幻听“我喜欢看你笑”,声音就像地窖里香醇的佳酿。

我盯着“干将”,他并没有开口,那么——

是谁这样语带欣喜与安心地说呢?

我的回答萦绕耳际“我的笑——什么也不能改变,什么也无法拯救。”

(三)

隔壁班转来一个美少年,传说身高七尺七(尽管我不知道七尺七有多高),目如星辰,面如冠玉……我跟着我同桌蜜柚在他的班级门旁探头探脑,想一睹芳容。

“我说,枫姬,你不是身为风纪委员所以要去管管那交通堵塞般的人流,以及眼冒红光充满潜在斗争性的男生们吗,为什么要这么蹑手蹑脚地在这里一副偷窥模样?”

我一根手指伸过去,堵住了正在说话的那张嘴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稀有生物即将出现的场地,“我不是正在考察‘交通堵塞’发生场地,以此证明发生原因吗?”

感觉左手衣袖被悄悄扯了一下,我不耐烦地晃晃左手,试图摆脱对方的手,可惜,对方越扯越猛,我一个回头,看见了凑近的干将同学的脸,看到了他黑色瞳仁中小小的自己,他的气息轻柔地环绕着,我稍稍窒息了一下,眼睛垂下来,正看到旁边正扯着我袖子的蜜柚。我带着奇怪的被捉奸的感觉,小小声地问蜜柚:“干嘛?”

蜜柚一脸我不说你也懂、不要装傻的表情。

“可,可是我不理亏呀……”嗯,这有什么,我才不理亏!

“大魔王”捉住我抵着他嘴唇的手指,力道甚是惊人,令我无法挣脱。他整个人向我逼近,我往后退了一步,正抵住有些发凉的不锈钢门框。他开口了,声线低迷:“你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才能看见我呢……”

我猛的抬头,“大魔王”在与我目光交接的一瞬间扭过头去,露在头发外的耳朵红透了,像刚成熟的樱桃般,既羞涩又带有诱惑的果香。我听到了我的心跳,越来越清晰,令我无法忽视。

我想后退,背后门框的冰凉更大面积地在我后背渲染开来,跟慢慢如水蒸气般升腾的我的体温融合,他将我困在了这小小的角落间,我就像空中飞鸟误中麻醉弹一般,晕晕乎乎地坠落进绿色的森之海中。

这时,“大魔王”干将抓着我手腕的手用力向他那边一拉,另一只手穿过我的腰部,稳稳地搭在我腰后。我的黑发在空气中散开,猝不及防地,双脚站不稳,脸无处可逃地栽在他胸口处,成了依偎在他怀抱中的姿态,从他的躯体中传来的心跳声把我的耳朵填满了。

我试图抬起头:“怎……”却听到一道清冷的声线像划过雨云的闪电般划过我有点发烫的耳际,这声音不像没有情感而是像按压着什么情绪,“让开。”

“诺。”干将往教室内的方向侧了侧头,抱着我往走廊退了一步。我挣扎着从他怀里探出眼睛,看到了传说中的“潘安君”,眼睛深邃似晚上映着月亮的河水,嘴唇偏红看起来妖异诱人,眉毛向上挑着带有几分不满,睫毛轻盈若柳絮,掩了眸子中的半分情绪。

他经过我的时候,我眼中的空气颤抖了一下,一瞬间,整个世界的画面看起来诡异又荒唐——长颈鹿的头从窗户中伸出去,由于颈部太长,头顶的鹿角看起来像即将碰到天空、坐在座位上的白兔与课桌边的桃树对话,而它的同桌是狮子、一朵蔷薇的花朵部分趴在课桌上,两片叶子左右两边垫在花朵底下……人类在这些非人中穿梭,整个教室爬满藤蔓,开出白色、紫色、红色的夕颜花。

我眨了眨眼睛,眼前的景象像漩涡一样扭曲了一下,又回到了普通日常的模样。只是,我开始能辨别出,哪个同学像哪种动物或着植物。不,说“像”不太准确,应该说“是”,这与生俱来的种族身份,就算粉饰得再好,看过灵魂的人也不会认错。

“呐,”一只手抓住我的下巴朝它主人的方向扳了过去,“你在看……”没有说完的话语突然截止,干将看到怀中的枫姬不带抽噎、眼泪无声地迅疾如水库崩塌般从眼眶溢出,他的心抽了一下,在心里叹息一声,顺从情感地将怀中最为珍贵的宝物搂紧。我的脸颊埋在他臂弯处,眼泪湿透了他的衣衫。

“谢……谢你。”带着重重的鼻音。

他揉了揉我的头发,我在感到安心的同时,往他怀抱里埋得更深,两手捉住他的衣服,终于“哇”地一声响亮地哭出来。

干将的表情带着柔和的无奈,嘴巴仍是欠:“笨蛋。”

(四)

10年前,幼儿园门口,我和干将一起坐在门卫室台阶上,幼儿园老师在门卫室里打着固定电话,我听着每个按键的声音像不同的音符被敲醒,1是哆,3是咪,5是唆,又是咪……这是我妈妈的电话,哔——一声响后,老师说“幼儿园已经放学,枫姬家长什么时候来接?”……“嗯?还要再等一个小时?”……

我抬起头看着天空,夕阳将天空染成绚烂的秋天色彩,枫叶一样的红,枫叶一样的金黄,我的名字——枫姬,因为在秋天出生。

忽然,一个菱形透明的风筝飞上天空,风筝尾部拖着两条白色的纸制尾巴。我顺着风筝并不明显的丝线,好不容易辨别来处,那是在隔着一条街的建筑后面飘上来的,伴随着门卫室通话声“……诶?不知道什么时候下班?出于责任,我会照看好,可是家长也要……”

“诶,”我用手肘捅了捅旁边粉糯的小男孩,一边举起手指着风筝,“你看!有人放风筝啊!”一阵强风吹来,我的短发飘动着变凌乱了,看着风筝晃了几晃,无声的“啪”,“啊,断了!断了!飘走啦~”我笑着,就像在幸灾乐祸。

旁边的小干将侧过头来看着我,一直一声不吭的他突然问:“你也不开心,为什么要笑?”

“我很开心啊,因为今天天空好漂亮~看到风筝会自己飞~有伙伴坐在我旁边~开心的~”

“那你为什么哭?”

我摸了下脸,皮肤不知不觉已被泪水浸透。

10年后,我背着书包第一次走进高中教室,迎面走来一个帅气挺拔的男孩子。我随便找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从窗户望出去,可以看见在地理书里不及300海拔又高于100海拔平原的丘陵,不,丘陵没那么矮,用地理老师的话而言只是小土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