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之年
1
我从未想过还能在有生之年再见到许诺。
那天早晨，我穿着厚重的外套从银行走出来，甫一推开门就感觉到萧瑟的冷风满满的恶意。我竖起领子遮挡住冷风的侵袭，手插进口袋中急匆匆地回家。
然而，一抬头却撞上了一个不一样的眼神。
人潮之中，那双眼睛分外清澈，仿佛藏进了星辰大海，又仿佛一颗钉子将我牢牢地定在原地。那一刻，我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当机了，再也不能思考，以至于对面的红灯已经由绿变红，我仍旧没有踏出一步。
他站在马路的另一边，背有些佝偻，高大的身形却略显憔悴，才深秋，他的脖子上就缠绕着一根大红色的围巾，怪异地遮住了大半张脸，吸引了诸多路人的眼光。看向我的眼神像是沾染了漫长时光，分外凄凉哀伤。
风渐渐大了，刮起我的衣角，不知不觉间，绿灯又亮了，在我发呆之时，他抬起脚步朝我走来。
那一瞬间，我们之间的车水马龙和无数的行人都消失了，只剩下眼中的彼此。
然而，他的围巾突然被风掀起，像蜿蜒而上的蛇，露出狰狞的冰山一角。听到周围的人的抽气声，他连忙慌乱地去拾那条围巾。
而我如梦初醒般地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直到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我才靠在墙上喘起粗气来。
2
和许诺的第二次重逢是在咖啡馆，距离上次遇见他已经过了一个月。我以为和他的那次相遇只是偶然，可是没想到，命运又将他带到我面前，怎么逃都逃不过。
这一次，我是咖啡馆的员工，他是咖啡馆的顾客，我再也不能像上次那样逃跑，只能呆愣地看着许诺朝我走来。
他摘下围巾，露出当年烧伤的半边脸，不顾周围人的惊诧的眼神。看着我，嘴唇张了张，我还沉浸在他摘下围巾时那张不堪的脸上，许久之后才意识到，许诺说了什么。
他说，“许婉，跟我回家。”
泪水不经意间就爬满了我的脸颊。
我想起那年的大火中，他死死抱着我，以至于他浑身烧伤，而我安然无恙，那时他说，“没事了，许婉。”
也是同今日一般无二的冷静语气。
可是许诺，你可知道。
我早就没有了家。那是你和顾北的家，再也不是我的。
我终究是开口吐出伤人的字眼，脸上挂着冷笑看着他，“回家？你这个样子根本给不了我一个家。”
在他脆弱的、带着点点碎波的眼神里，我再一次转身逃开。我知道伤害了他的尊严，可是我一次没回头。
我这辈子没什么事做得比别人优秀，但恐怕逃避问题我做得比任何人都要好。
3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没有再找我，我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又隐隐有些失落。
可是没想到那一日从心理诊所出来，背着背包的我在转角处就这样撞见了他。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扭头逃走。
许诺，你觉得我还有勇气再面对你吗？
“许婉！”他的一声大喝将我钉在原地。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而我竟丝毫不敢动弹。
“你躲我做什么？为什么不跟我回家？”他质问的话就这样爬上我的后背。
而我的声音尚未从喉咙中发出就听到他接着用哀伤的声音说，“我只有你了。”
我，只有你了。
这几个字轻易就戳中了我的泪点，我想到了很多很多，从年少的陪伴到后来的疏离再到如今的形同陌路，从他是一朵鲜艳的玫瑰变成如今枯萎的模样，那一瞬间鼻头一酸，滚烫的泪珠重重地砸下，发达的泪腺就这样怎么也控制不住，泪水鼻涕和在一起，一张脸花得不成样子。
但我庆幸你在我身后，所以看不见我这狼狈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