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1 / 2)

那个年代,是兵荒马乱的年代。

王梅是上海商人家庭出身,她从小就受到进步思想的启蒙,订阅翻看《新青年》一类的杂志,算是学生时代就受到了马克思主义的影响。

后来抗日战争爆发,她同家中守旧的父亲产生了争执,拒绝嫁给同日本有关系的商人之子,才逃婚离开了家里,一个人跑去了延安。

王梅入伍以后,先做了几年后勤兵,因为识文断字的原因,还承担过一些文字处理工作,后来因为她学什么东西都快别人一些,才又被领导分配去了医务部队。

王梅自小是娇生惯养的,虽然思想意识十分积极进步,可她毕竟没有吃过苦,没有体会过人生疾苦。在艰苦的环境下,她还是有些难以适应和融入。

住在土炕上,她常常因为僵硬的床板和战友们的鼾声而难以良好入睡。白日里训练时也总是无精打采,脸色越来越难看。

王梅生怕别人说她有资产阶级的娇气,愣是不敢说出自己的困扰,还总是尝试努力融入大家。

因为她出众的气质和秀气的容貌,也让所在的部队里有颇多的追求者。

那个年代,刚开始提倡自由恋爱没多久,很多人都很传统,也不会西方浪漫的那些话。如果喜欢一个人,也大多是帮你洗军装,帮你打饭,帮你在看电影上党课的时候占个位置。

王梅身边就围了很多的年轻小伙子,总是帮她拿东西,帮她扛东西,训练之余也常常站在她每次回宿舍的必经之路上瞧瞧她。

可这位有些冷面的女兵愣是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从来没对任何一个人透露出半点意思来。

跟她走得最近的女兵张晓洁忍不住去问她,“王梅,你条件这么好,怎么没想着找个对象呢,咱们现在每天都在这山沟沟里训练学习,保不齐哪天就要拿着医药箱上了前线去了,难得有最近这么一段安慰的日子,还不得好好过?”

王梅只是跟领导们交代了自己逃婚对象,并没有告诉身边的战友,“我就是反感家里的包办婚姻才逃出来的,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在这儿自由恋爱呢。我都没考虑过这些事儿。”

其实,王梅心里对爱情,是拥有着无尽的幻想的。

她从小受到的是西方教会学校的教育,她读的书里都是浪漫,她想象的丈夫,一定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王梅抱着这样一份幻想,当然是很难能够随意接受身边示好的战友。

张晓洁是农民出身,家就在陕西,之前因为家里稍微富裕些,能够有机会上上学,认得字,看过几本书。她十分羡慕王梅从小受到了完善的教育,能够有充足的教育资源接受知识的传授。

“那王梅,你家里条件那么好,一定家里的房子很大,我真的很难想象你会舍得那些,跑来跟我们一块儿革命。”

张晓洁并不知道什么是资本家,她接触过的剥削阶级就只是迫害农民的地主老财,但从王梅对大家的态度来看,她觉得好像没那么糟糕。

“这些都是腐朽的,我是为了追求光明的未来,才一个人来到这儿。对我来说,能够多学习些救护知识,将来咱们多救助一个伤员,就是我最最希望做到的事儿。”

王梅的话说得张晓洁有些热血沸腾,当即两个人说了好一番爱国情怀高涨的话来。

王梅未来的丈夫万长全先生非常感激自己的夫人,在那个时候没有被那些新兵小伙子给动摇了军心,没有轻易松了口答应和他们谈恋爱。

要是那时候真有人能够得手,那也就没有后来万长全什么事儿了,更没有万朝歌和她的几个哥哥。

万长全在更早的时候就参了军,参加过许多战役,当时见到王梅的时候,已经是一名战绩丰富的营长。

他因为受了伤被送到这里来休养,同时又指派到这个部队来指导新兵蛋子。

见到王梅的第一眼,万长全就觉得自己的心跳停了一秒钟。

那是在营区里搭建的简易病房里,躺在床上的万长全不耐烦地看着身旁的班长,听着他絮絮叨叨地劝自己,“万营长,你不要着急归队,组织上让你好好养病的,养好身体才能在上战场啊,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万长全不知道首长从哪里招来一个这么絮叨的班长来盯着自己好好儿在这养伤,他一个铁骨铮铮的军人,有什么必要非要躲在这儿休息,前线的战友们都在浴血奋战,他理应加入,不能搞特殊。

“行了,你这张嘴都嘟囔多久的废话了,我可是懒得搭理你,你赶紧去把军医找来,赶紧治,我这战场不等人的。”

“营长,你看你就是急躁,营长说了,你是来养伤的,不能着急,你是咱们营的骨干,营长还指望你接替他的班儿呢,你怎么还推脱起来了呢。”

这班长的话音还没落,病房外头就走进来一个胳膊上绑着白布,上头绣了一个红色十字架的女兵。

“同志您好,我是来帮您换药的,麻烦您配合一下。”

就是这一句话,一个照面,让万长全完完全全屏蔽掉了那个啰嗦班长的声音,立刻转移了自己的整个注意力。

“同志,你把你的外套先脱一下,我给您换个药。”

战场上的物资不够充足,而后方后勤单位的物资相比较更好一些。

万长全爽快地亮出自己用白布胡乱裹着的左臂,眼神一直盯着眼前这个俊俏的小女兵,全然没听见身旁的班长在嘟囔个啥。

“营长?营长?你有没有听到我说的啊?这可都是首长让我说给你听的,你可别不当回事儿啊。”

班长兼万长全没理会他,干脆身后拍了拍营长的肩膀试图引起他的注意,结果他这一靠近却是挡住了自己眼前小女兵的视线。

“嘿,你这个老家伙,是不是存心跟我过意不去啊?我这不是听你的好好养伤了?你还要怎么样?要我叫你营长?”

年轻时期的万长全可不像现在这样严肃,那时候他时常开玩笑,满嘴跑火车,私下里没半点营长的样子,都是和大家混在一块儿,也就是带兵打仗的时候才有几分雷厉风行的领导样子。

王梅知道这批送来养伤的,一是受了比较重要的伤的,二是前方战区里重要职位的同志。

前线资源吃紧,绷带都是循环利用,有时候军医们给大家做手术取子弹,都是在简易的帐篷里,更有甚者不打麻药就开始动手术。

万长全所在的部队之前是冲在最前线的,他们承担着重要的火力输出任务,也承担着不小的风险。万长全的出色指挥让他们营完美地抢占了重要高地,伤亡很低。

只是在最后冲锋的时刻,万长全不小心被敌方打中了左臂,留下了一个贯穿伤。

他没来得及对伤势做过多的处理,就只是简单地扎了一根白色的绷带,就匆匆跟随着大部队前往了下一个地方去完成下一个组织上的任务。

直到几天后才被首长强迫送到了后方来处理伤势。

拆开已经发皱的绷带,王梅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纵然已经学习了很久,她也从没见过这样的枪伤,实在是太过于让人压抑了明明只是挨了一枪,怎么会让伤口发黑发紫?这是这么久了子弹还没有取出来?

“怎么了,小军医,是很严重吗?”

班长忍不住去问,可万长全却生怕他吓到眼前的小护士,只是打哈哈,“没事没事,我一点都不疼,就是我们首长非说这看起来不轻,非要我来看看的。”

王梅思虑片刻,还是决定先给伤口清创,用镊子夹着棉球,沾了些酒精,试图吧伤口周围都进行一次消毒处理。

万长全觉得自己的手臂上传来一阵锥心的疼痛,平日里不去理会左臂还好,就不会感受到里面传来锥心之痛,要是不经意碰触到胳膊,还是会让人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王梅感受到,眼前的这位病人在强忍着疼痛,他似乎已经屏住呼吸,去忍受那股子疼。清创的间隙,她抬起眼去打量一下对方,发现他的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浓密的细汗。

清理完伤口,王梅让他稍微等一会儿,自己去叫一位军医来给他瞧瞧。

万长全还笑着说好,半点儿疼痛难忍的样子都没展现出来,让王梅心里不由得一紧。

王梅:这位同志不一般,真能忍。

军医看过以后确定是子弹留在了伤口里,长时间没有取出,导致伤口有些发炎,眼下需要紧急安排手术把子弹拿出来,清理干净,促进恢复。

由于这子弹打到了骨头,还需要打上石膏,好好静养,否则这条胳膊怕是会就此废掉了。

万长全一副并不是十分上心的样子,让老班长十分气愤,“万营长,你这样不配合会让我非常为难,你知不知道,首长让我务必确保你的安全,你知道吗。”

王梅看着眼前这个满不在乎自己左手的同志,心里十分诧异,不知道他究竟是为什么,居然不害怕自己的左手就此废掉。

当天,万长全就在营区做了手术,取出了一枚子弹,由于一枚弹片进入伤口太深,现在的医疗设备难以实现把其准确取出来,军医就暂时放弃了,只是吩咐让王梅好好儿照顾这位营长。

王梅看着万长全半清醒地被推到病房里,又看他满是好奇地看着自己打上了石膏的手臂询问自己,为什么把自己的胳膊放在石头里。

“营长,这是石膏,因为你伤到了骨头,拿出子弹以后可能对骨头有些影响,为了避免骨头错位,只能打上石膏固定。”

万长全看着王梅给自己解释的认真样子忍不住继续问道,“小军医,你是哪里人,听着口音不像是北方人啊,你是从南方过来的吧?”

“营长,我是上海人,离家出走跑来入伍的。”

“啊,那我可怎么称呼你啊?”

“营长可以叫我小王,我叫王梅。”

万长全就此开始了不要脸的套话路数,从名字下手,又问了读没读过书,入伍以后学了什么方向,现在在哪个部队。

两个人也就是闲聊,竟然真的就聊了一个下午。

晚上回到宿舍里,战友们都在互相交谈自己被分到的病人是受了什么伤,有断胳膊断腿的,有被炮弹炸得浑身是弹片的。

她们有的新奇,有的害怕,有的对前线产生了恐惧,有的觉得自己立即就想打报告去前线去。

王梅则是一言不发,一个人躺在床上思考这个万长全,为什么他胳膊这个样子还不喊疼,还有,他是怎么受的伤。

万长全就好像知道王梅心里想什么一样,第二天在王梅去照顾他的时候就一口气讲了自己在战场的生活,什么一个炮打过来,指挥部里能塌了一半啊,什么吃饭吃的都是沙子啊,什么挖战壕的时候累了就躺下抱着铁锹睡一觉啊。

“小王同志你不知道啊,我当时打完那场仗,就直接躺在地上睡了一整天,我醒过来的时候他们把战场全打扫完了,当时我真的好几天没合眼,困都困死了。”

王梅听着那些新奇的故事,难得地笑了,相识的战友们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居然能有人惹得王梅呵呵大笑。

而万长全却是看见她的笑容说得更加起劲儿。

万长全:嗨,真好看呀。

在条件良好的环境里,万长全的伤势日渐恢复,他也不需要天天卧床不起。

毕竟组织上安排他回到营区还是希望他能在养伤之余,能够指导一下新兵部队。

万长全在养伤的同时,同驻守营区的副营长一同管理起新兵们的训练情况。

以前,新兵们都是按照严格的时间表进行作业操练,万长全却是不同,他开始不定时安排任务,不定时安排工作。

要不让大家连续训练两整天,不眠不休,要不然就是大半夜叫大家起来紧急集合。

总之,他的各种花式法子让这些新兵们筋疲力尽,以前他们训练之余还有工夫像后勤部的卫生女兵们表达一下爱意,现在他们却每天都苦不堪言。

时间久了,难免大家对万营长心生怨怼。

“万营长不知道是什么路子,真能折磨人。”

“咱们柳副营长也是正轨的军校出身,可没他那么多的幺蛾子,真是难受死了。”

“也不知道这个营长什么时候能回去。”

万长全在营区里一时间成为了不受待见的领导,就连在病房里的那些小军医都有些不满。

王梅却没有言语也没有反应,万长全追问她,她才做出了自己的意见。

“万营长是在前线摸爬滚打过的人,当然更清楚地知道什么样子的训练更能锻炼实战。他们也就这几个月清闲日子,要是过得太清闲,以后就难受了。所以,营长做得对。”

万长全听了这番话,嘴角笑意渐浓,他头一次发现,这姑娘还是很有想法。

“那你不觉得我太没人性?”

“咱们都是投身革命,这条命早就捐出去了,每天都是把姓名拴在腰上过日子,将讲究那么多做什么。”

王梅参军就是要努力干革命的,她早就把生死的事儿抛在了脑后。她知道自己早晚会上前线去救治伤员,所以她也不会轻易接受军营里其他战友们的示爱。

一对恋人,要是一个人不在了,另一个人要怎么坚持下去?

来到这儿这么久,这是王梅第一次面对生死的问题,她抱着会死会牺牲的心来到部队,本以为会很快就调去前线,可没想到一直呆到了这时候。

“其实,没那么可怕,只要你跑得快一点儿。”

万长全认真地注视着王梅,没有移开半分眼神。

王梅脸上不知怎么的,在看了他的眼睛以后,竟然不觉红了。她躲闪了眼神,匆忙地拿着医药托盘离开了病房。

从那天起,万长全每天中午和晚上都会想方设法给王梅打饭,有时候是多打一点,有时候是偷偷在里头加一个西红柿。

万长全的胳膊从手术、打石膏、恢复、拆石膏大概也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索性这时候战后的后勤部门还有充足的医疗资源,能让他养好伤。

伤势好的七七八八的时候,万长全就同首长申请回归一线去。

由于前方战事并不吃紧,大多是以游击战为主,首长就让他放宽心在大后方修整,毕竟回去还有一场硬仗要攻克,养足精神为上。

王梅对于万长全的送饭行为依旧采取了以往的不理睬,不在乎,不关注的原则。

毕竟王梅女士的追求者,本来也不在少数嘛。

不过,这王梅的战友们倒是很吃惊,尤其是她身边的张晓云。

“王梅,万营长居然也对你有意思,你可要小心了,我们总觉得,他保不齐会对你很凶。”

王梅想了想万长全对自己温柔的眼神,“他为人其实一点都不凶的。”

张晓云:你说啥???

王梅觉得自己是实话实说,而且,万长全虽然严厉,但确实是为了督促大家能早点适应战场上的生活,谁也不希望自己参军入伍是来故意给敌方送人头的。

王梅能冷静思考问题,能在严厉的外表下看到万长全的好,可张晓云他们可是看不出来,大家都怀疑王梅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被万营长捏在手心里,还有一些人觉得,王梅是看上了万长全的地位。

毕竟万长全是个营长,王梅只是个刚刚入伍没多久的战地护士。

万长全却没去理会别人的说三道四,依旧是安安心心地对王梅好,他一个字也不说,就是每天关心王梅的一日三餐,不是把自己每天的肉餐送给王梅,就是在王梅给自己换药的时候讲笑话逗她开心。

胳膊上的伤势一日一日渐好,原本常常主动申请要提前回前线的万长全却突然不提这事儿了,看护的老班长心里还纳闷儿,这万营长是怎么了。

细腻而又敏感的内心告诉王梅,万营长像很多身边的战友一样,在追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