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梅花椅,成为梅花仙子,不过凭靠着容貌,才艺。可惜,对此,我毫无兴趣。牡丹芙蓉,月桂腊梅,各成风格,各有绝招。我并没有准备什么绝妙才艺,阿姐之名一亮相,便已经不需要更多了。当初阿姐自创的紫云舞,一舞动天下,舞姿之瑰美从京城传回烟雨镇,现在已经成为竞相仿学的舞技。还有什么比这更有说服力的才艺。
于是,待我登台展示的时候,没有多费心思,不过是《长相思》琵琶一曲,陪衬着这一身的红艳华服。我没有摘下脸上的面纱,这多少让台下的人们有些不满,谁不想亲眼看看绝美的单梦雪?弦起调扬,我故意弹奏得起伏、曲折,显得波澜壮阔。我想,我不会再如此违背自己的心性,疲惫且心累。这样的沉郁,只此一次便够。
就在我新生厌恶的曲折中,一把箫音突然踏雪伴风而来,直直地钻入玉琵琶里,束缚住了我的故意。那箫声有如天籁,带着淡淡地忧愁,还有些许的壮志未酬。绛紫面纱下勾起的是怎样的微笑,只有我知道。我的心里仿佛开出了一朵朵圣洁的莲,天边那一泓寒碧,漾起了许多相思。那箫声,依旧是记忆中那般多情。
烟雨楼,纷飞雪,相思风,明月夜。我的琵琶,他的箫声,不仅仅束缚住了我和他,还有如织的人潮,热闹的街市。我的曲调已不配我的霓裳舞裙,不配艳丽红妆。
我的弦落,他的箫停。人们意犹未尽,四处寻觅隐匿的吹箫人。而我早已急急地离开众人的视线,去寻那吹乱了我一池春水的锦衣郎。谁是梅花仙子,谁坐上了梅花椅,跟我从来就没有关系。
我只知道,他回来了,春天便不远了。
我并不知道他究竟在哪里,只是按着箫音传来的方向一路寻去,眼前尽是他的影子。
十岁那年,父亲远游归来,不但带给我那一方极美的玲珑面纱,也带回了一个肤色如雪的少年。父亲说,今后少年便是单家的三少爷,取名——单战。
我从没有见过那般好看的少年。不似大哥单征的冷峻坚韧,不似二哥单胜的倜傥风流,他就像我爱重的杜若蘅芜,无需色彩,无需妆点,无需招摇,便已自成一派,淡然地素雅着。当柔美的五官散落在那白玉般的面容上,峰眉,杏眼、挺鼻,朱唇,好个闲雅之态,雪霜之姿。他就静静地站在我的面前,那杏眼里,莫测迷离,一潭幽碧。
他住了下来,安安静静的。一个人看书,一个人练武,一个人发呆……爹爹说,他父母双亡,吃过很多苦,所以性格隐忍孤僻。这看在其他人眼里的冷漠古怪,让哥哥们和阿姐对他始终淡然如水,隐隐地带着疏离。连带着府里的奴仆下人也对他不甚周到。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要,仿佛单府只有他一个人,仿佛烟雨镇只有他一个人。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隔绝着冷漠,疏离着情谊。
只有我,常常闯到他的院子里,缠着他说话。他从不拒绝我,只是用好看的杏眼静静地看着我,看得我心里既乱且糟。我想,那时的我一定特别聒噪。
直到那年冬天,下了第一场雪。单战哥哥的院子里出现了一个玲珑剔透的雪人。我围着那个小人转来转去,然后在它的旁边垒起了一个同样的小人。我只是希望他推开窗就可以看见,有这样的人可以陪他一冬,不至寂寞。
他看到了雪人,裹着藏蓝色的大裘踏雪而出,银锦靴踩在雪上,嘎吱嘎吱,甚是好听。他走到我面前,只余咫尺,温暖的手掌覆上我已冻得煞红的脸蛋,温柔地摩挲着,“世上,再没有这般美貌且娇憨的女子了吧。”那是他第一次对我说话,第一次对我微笑,声音满是宠溺。我陶醉在他的温柔里,直直地看进他含笑的杏眼,“我可以抱抱你吗?”他仿佛没料到我会这样说,呆愣了一下,那一潭幽碧渐起波澜,“为什么?”我仿佛中了蛊好一般,“因为我喜欢你。”下一秒,我已经被他紧紧拥入怀中,耳边只有他沉重的呼吸声,几滴水珠滴落,浸入我的皮肤,也打湿了我的心底,荡起阵阵涟漪。然后,我听见他在我耳边轻轻地说:“十四年朝花夕拾,只有你这般待我,谢谢你喜欢了我,愿意陪在我身边。”
于是,那个冬天变得异常温暖,明媚如春。我们一起吃饭,一起读书,一起嬉闹,他长剑善舞,我琵琶妙弹,偶尔他也会吹箫相随。日子过得惬意且逍遥。
两年转瞬即逝。当他已是十六少年郎,博姿英发意飞扬。爹爹说,作为单府的儿郎,需得保家卫国,点兵沙场。于是,亲自将家中的三子送到军营里,我的哥哥们,终于开始了少年成为男人的磨砺之旅。
离别那日,少年少女,情思如潮。他站在我的院子里,微笑地看着我,一如初见时那般让我惊艳,“阿蘅,我会想着你,等我。”他的唇柔软潮湿,落在我光洁的额头上,我有些颤抖,于是紧紧依靠在他的怀中。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他身上也有了杜若蘅芜的香。而我确实中了蛊,他下在我身上的相思蛊,我要等着他,也许再见时方能解开。
此时,许是梅花椅已选出了新的主人,无数烟花已在雪空中绽放,绚烂至极。那些刹那芳华的花儿仿佛就在我头顶怒放,几乎碰到我的碧玉簪。来不及欣赏那般瑰丽的美景,我不停地在雪地上跋涉着,仿佛翻千山,过万水。我知道,那吹箫郎一定也正在如织人潮中寻我。我们之间相隔也许十步,也许五步……但一定步步惊心,因为我们已经许久没见,足足五个春秋。
烟花爆裂之后,人群中却传来惊叫连连。等我反应过来,几个黑衣人已突兀地出现在白茫茫的天地之间,肃杀之气扑面而来。我快步躲到一旁面具货架后,希望眼前的意外可以早点过去。
极亮的月华下,那几个黑衣人目光狠绝,紧紧纠缠着包围圈中身披白裘的玉冠公子。那白裘与雪默默相容,那墨发与夜交相辉映。清冷、优雅,一双鹰般锐利的眼睛看着空中绽放的烟花,淡然得仿若他面前的敌人已经随雪落入泥土之中。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好一个风姿独绝的男子。
“看来,你们主子是等不及了。”男子终于把视线放在的黑衣人的眼里,竟也是那般狠绝肃杀。下一秒,正面交锋,刀光剑影。那男子一个利落转身,自腰间抽出一绕软剑,刚柔并济,克敌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