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故事】之燕郃5
第二章
话说李府在一天之内伤了妻又丢了儿,李员外气得当天就吐血了。缓过神来之后急忙去寻官府,召集家兵往随从说的山上赶去。李员外在朝时是皇帝身边亲臣,如今虽然归了乡,平日里也没有摆过官架子,倒是帮了不少附近乡里的事。再加之李员外的大公子李彦如今在皇帝身边当差,李家反而更得乡邻们爱戴。今日出了这事,县太爷二话也没说,就把衙门里闲着的官兵都派出去了。说什么也不能在山贼面前失了威风。
李逸赶到山庄前,就看到了他爹,骑在马上,身后乌压压跟着一群持枪拿剑的人,心知他爹是寻他来了。鼻子一酸,快步跑了过去“爹!”
李员外当然看见儿子了,还看到跟着他一起出来的一个高大的青年。“逸儿!快让爹瞧瞧!有没有伤到哪里?”李员外摸不清李逸身上是不是有伤,也没敢怎么碰他。
李逸哗啦地眼泪流个不停,猛地摇头。才不过一天,他就想念家里想念爹爹和娘亲了。“娘亲呢?娘醒过来了吗?”
李员外神情缓了下来,松了口气地:“你娘她醒过来了。大夫说无碍,休养几日就好了。倒是!”说完就想起李逸的事,顿时语气就上来了:“你怎么回事!冒冒失失地闯进贼窝吗?身边一个会武功的也不带,我看你不是想替你娘报仇,你是寻死!”
“我……”李逸怕他爹动了真火,也没敢狡辩,低头一副知错了的样子。
穆清非还寻思着给这对父子重逢说话的时间,正想着自己要不要回避一会儿,就看到李员外的目光往这边看。连忙上前行礼:
“晚辈穆清非有礼了,昨日贵公子误进山庄,以为是贼窝才闹得一番误会。穆季山庄向来只结友人贤宾,从不与贼人打交道,多有得罪。”
李员外打量了一眼面前的青年,衣冠得体,姿态优雅。生得是仪表堂堂,十分俊逸。说话间也彬彬有礼,倒是有大家公子的风范。
李员外方才也听山庄的下人解释了,知是自己小儿任性胡闹的缘故,连忙回礼。“贤侄多礼了。是犬子年纪尚小不懂事,给你们添麻烦了。”
方才还哭得两眼泪汪汪的李逸看到穆清非走过来时,已经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把头藏进马耳朵。穆清非早就瞧见了,觉得好笑又不能笑出来,只好一直憋着,眼角都带上笑意了。见到李员外这么说,连忙说:“也没有添麻烦,贵公子年少活波,倒是爽朗有趣之人。”
又相互寒暄了几句。误会也解除了,李员外便要把李逸带回去了。自始至终李逸都没抬过头看他,穆清非有些失望。突然间想起什么似得,张了张嘴还没说,李逸便坐在他爹的马背上回过头来喊了句:“那兔子!”
“什么?”穆清非好像没有听清楚。
“那兔子!”李逸声音又大了一些。“可烤熟了没?”
“估计早就被他们吃完了。”穆清非回了他一句,嘴角忍不住笑起来。他突然心里一动,大声地喊:“下次吧!下次你若来,还烤的。”马匹已经渐渐远去,也不知道那人听见没有,穆清非叹了口气,突然间觉得有些烦躁。
阿贵和阿财这两天没敢出现在他们家少爷面前,没事的时候躲得远远地去练功。他们家少爷最近有些烦躁,也不知道为什么,野鸡也不想打了,鱼也不爱钓了。每天闲着就躺树上睡觉,谁要走过吵到他立马留被他逮住蹲半天马步,好像吃了炮仗似得。
他们倒希望他们家少爷像以往一样出门和好友游山玩水去了。但前阵子,少爷和老爷打了个赌,赌了什么他们做下人的也不太清楚,反正少爷输了,代价就是给老爷看三个月山庄,这对平日里玩惯了的穆清非来说,简直灾难,而他那不要脸的爹,已经带他娘去云游一阵子过神仙生活去了。苦了他已经在这无聊的山庄呆了快两个月了。
这天又是无聊的一天,喝完早茶之后日常练武,接着便开始无所事事地瞎逛乱捣鼓。日子终究太无聊,又没有一两个有趣的人来做伴。穆清非手里把玩着一把墨玉色的玉扇,歪头斜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玉扇正是李逸落下的玉扇。除了玉扇之外,还有还在马骝里的马,已经在穆清非这儿白吃白喝七天了。
已经七天了啊。不对,才七天啊。穆清非怎么觉得这七天那么无聊又漫长。那小孩落下的东西还没拿走呢,穆清非本来也可以直接差个人送到李府。他早就得知那个来的是山下燕郃的李员外,那小孩便是李员外的小儿子李逸。
从穆季山庄到李府也不过半个时辰,可穆清非迟迟没有给人还回去。送回去之后说些什么呢?交到对方手里之后道声再见然后又回庄里吗,穆清非不知道。误会已经解决了,那小孩估计回家也被他爹教训了,再见面也不会跟他大吵大闹了吧。穆清非笑了一声,觉得自己有什么病似得,这回子好像突然怀念跟人吵架的时候了。
脑子越理越乱,干脆就不理了。“阿贵,今日是什么时辰了?”穆清非觉得自己似乎好些日子没下山玩乐了。
燕郃虽然是南边的一个小地方,但热闹程度非凡。除了每月一日的集会之外,平常日子里街上也车水马龙,附近的居民都习惯到这儿赶集上市了。尤其热闹的是九井街,九井街一整条街上汇集了燕郃最美味的醉仙楼,最大的悦来客栈,最热闹的大赌坊—天下第一赌。总之,这儿是有钱人家消遣的热闹地方。穆清非对大赌坊没有兴趣,却对大赌坊隔壁的醉仙楼兴趣非凡。
他身后跟着两个跟屁虫,阿贵和阿财,三个人大摇大摆地走进醉仙楼,打算吃个痛快再做打算。
“客官,您这边请咧。”打杂多年的小二眼尖得很,一眼就能辨出来客是什么份位的身份。喜眉笑眼地把来人迎上了二楼。二楼亭台面向大街,可以看到来来往往的街道。穆清非斜坐在椅子上,看对面阿贵和阿财一脸兴奋地讨论大街上的什么事。
“我说,你们俩也不用跟没出过门吧?我平常有这么亏待你们吗?”
“没有!没有的少爷!”阿财立马正经地端正姿势。
还没有,就差写在脸上了。穆清非嗤地一声,知道他们平常在山庄里呆久了已经无聊得不行了,也不多说什么。
几人正说着话,楼下大赌坊门口突然喧闹起来,好似有人在吵架。阿贵和阿财两人像没见过热闹似得激动得趴在栏杆上看热闹。
穆清非无聊地把玩着手里的玉扇,对街上的事不以为然,不过是哪个刁蛮的大爷又欺负哪个倒霉蛋路人的平常事件罢了。
玉扇正是李逸落下的那一把,墨玉色的,摊开上面是一副水墨画,旁边还有两个清逸的字:逸笔。穆清非展开又合上,合上又展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轻笑起来。恍过神又怕被人看到,连忙左顾右盼看了下,阿贵和阿财正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呢,也没理睬他。
穆清非忍不住又想起那日在山庄里又哭又闹,还跑进他房里跟他吵的人。蛮不讲理,还听不进话,倒是看不出来是个会写这么清秀字迹的人了。也知道那人并非蛮横无理的人,否则第二天告别的时代就不会躲着头也不肯抬起来了,估计也觉得难为情吧。也不知道小孩知不知道他落了玉扇了。玉扇不知道的话,马儿总还记得吧,那天还非争执得说穆清非抢了他的马,明明是他自己要骑马追赶过来的,现在又丢在他的马骝里也不管了。正胡思乱想着,就被阿财的声音打断了。
“少……少……少爷!那……那……那人”
“干什么大惊小怪”
“那……那……那人好像……”支支吾吾一脸惊讶地说不出话。
阿贵瞟了他一眼,冷静地替他把下面的话说完了:“少爷,好像是那天闯进庄里李员外家的公子,好像在跟人……少爷!”阿贵话还没说完,穆清非就已经一步串过来了。猛然旁边出现一张脸吓得阿贵差点掉下去。
穆清非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看到李逸的半个侧影,一眼就能肯定就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一日之缘,但就好像认识了很久一样把对方的模样劳刻在了脑海里。李逸也不知道在跟来人吵什么,他显然想走,但对方抓住他的手不然他挣脱来。
阿贵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家少爷已经从二楼跳下去了。阿贵和阿财两人面面相觑,非常有默契地摇摇头。
李逸被面前的人抓住手腕的时候,四处看了一圈,发现没有熟人,心里松了口气。一边努力挣脱抓住他手腕的那只手,一边小声地解释:“我真没有钱了,钱袋子都给你看了。再说我又不知道那局是这样,不然你在此等待片刻,我回去拿着钱来。”他只是不希望把更多人引过来围观,以免被认识的人发现告诉他爹而已。
哪知前面这人不仅长的凶神恶煞,说话还粗鲁极了。“不行!你说没有就没有了?谁都知道每个百八十两的就不会碰那局,我看你小子分明是想骗钱就走不回来了!”说话横里横气地,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李逸急得也不顾不上解释了,手腕一使力就想逃走。
还没等他动弹,从旁边横飞过来一个身影,两手指用力抓住正和他吵架那人的手腕,那人就像被狠狠击中了一样“哎哟”一声,整条胳膊软了下去。来人顺势拉过李逸的手,把他拉到背后,李逸只看到一个高出自己一个头的背影。那人一开口,李逸便认出来了。
“我说,这位大哥,晴天白日下对一个手足束缚之力的小孩动手动脚的,不太好吧。”
“你那路子来的!竟敢打本大爷?跟那小子不会是一路的来骗钱的吧!”
“你骗人钱了?”穆清非每一挑,转过身去问。小孩整个人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他说没有,你还要怎么样。”穆清非有点不耐烦,潜意识里就觉得是小孩被欺负了。
“他说没有就没有啊?啊进了百两庄还没二十两呢就跑出来了,这不是诈骗是什么!”
穆清非正疑惑着,看见小孩眼神躲躲藏藏地,也不敢直视他,分明自己也在亏心。穆清非也没有再说什么,只从兜里拿出个钱袋:“还差多少?”
“八……八十两”那人淹了下口水。
银子甩了过去,穆清非正打算好好问问李逸怎么回事。猛然就被李逸拉住了手,整个人藏在他的阴影下。“快,快!有人!熟人!快走!”语气惊慌失措,两只手抓着穆清非的袖子,恳求的语气说着。穆清非见不得他那样恳求的眼神,伸长了胳膊把人揽过来,腾腾两下跑上了醉仙楼二楼阁楼里。
被放下的时候,李逸还大口喘气着,一边拍胸口一边探出半个头看街上的人。等确定他看着的人已经走远了,才松了一大口气。穆清非也顾不得什么,拉过他的手腕细看,只见白皙的肌肤上清晰地印上手指印,红了一大片。又把袖口往上拉了拉,确定没有其他伤才放过他。穆清非只觉得下意识的动作,李逸却已红了大半张脸,也不知道是羞愧的还是不好意思的。穆清非觉得有点意思,给他递过去一杯茶,看着他缓缓地喝下了。
“谢……谢谢。”李逸小声地说。
“怎么回事?你还进赌坊了诶?你爹知道吗?”
“不不不,不是的,我爹不知道,你,你别说。”李逸睁大了眼,手忙脚乱地开始解释。
原来李府最近来了个客人,是李逸的远方表兄,来燕郃做些小买卖,暂住在李府。李员外见李逸整天爱玩得不行,有心让表兄带一下李逸熟悉熟悉商业上的事。李逸原想着答应了,跟表兄意思意思一下就行了,他也没真想要往商业这条道走,哪知表兄是个认真又及其负责的人,答应了李员外之后就真认认真真地教导起李逸来。李逸每天被他拉着读书和学习商业上的事,连门都出不了,烦恼得不行。这日正跟他的跟屁虫随从商量着想办法抓住表兄的弱点,想以此威胁,这样他就可以放过每天逼他他学习的事了。
刚巧今天见随从传来信,说表兄在第一大赌坊出现。李逸想着正好逮他个原形再好不过了,于是悄咪咪地跟过来了。只见表兄远远地与人交谈,片刻之后,就被赌场的人流冲掉了视线。糊里糊涂中他被推搡着挤到一个赌局边上,正是“百两庄”,又稀里糊涂地被旁边的人糊弄着钱也被拿走去押了。百两庄,顾名思义,百两起步,输赢不足百两都不能出局。李逸随身就带了二十两银子,两局就输光了。他想着输了就输了刚好可以脱身了,正从门口走出去还没走远,就被人拉回来了,死活乱嚷嚷说他是骗子非要回去再赌才能走。表兄也跟丢了,时间也不早了,再加上本身也没有钱了,这附近不知道能遇到多少个熟人呢。要是被熟人看到告诉了他爹爹,他都不敢想象他爹知道他进赌坊之后要刑什么家法了。正要脱身,正巧地穆清非就出现了,接着就是眼前这一幕了。
原来是这样。穆清非喝了口茶。
李逸坐在那里还气得鼓着脸颊,可爱极了,穆清非突然就想逗逗他。
“那……为什么不能让你爹知道呢?”
“不行不能让我爹知道!不然又要关我禁闭了,上次的是已经关我一周了,这次说不准就一个月,两个月了的。你别说行不行。”小孩恳求的眼睛看着他,语气委屈里了。
穆清非心一下软了。
“好好,不告诉不告诉。”眼珠突然一转,“那,我刚刚还帮了你,现在又要帮你瞒住你爹,你可给我什么好处?”
李逸认真思索了一会儿。
“那我还你八十两银子?”
对面的人摇头。
“那…银两再多加一些?”
对面的人还是摇头。
“那我请你在醉仙楼吃一顿?不过你得先借我银子,我现在一分钱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