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祭者(二)(1 / 2)

2.

教室里气氛沉闷又蠢蠢欲动。

白真真的位置在讲课桌的右侧,和课桌并排,靠近墙的位置,传说中的特殊座位,她面朝教室坐着。

她时常面对着一个班级的人,半闭着那双大得失真的眼睛发呆,她讨厌别人看她,会猛不丁地看向对方,然后挑挑眉,弹过去一支粉笔头,露出一点儿轻蔑的笑意。

很少人去惹她,她有时候像个疯子。

她当学习委员完全不是一种荣誉,而是一种约束,好让她有事可做,不至于去祸害别人。

很反常的,她倒是尽职尽责。

座位如今空着——她从来不逃课,即便是早晚自习她也会坐在那里,虽然从来不听课,但她总在那里——是以今天空着的座位显得异常的诡谲。

那里仿佛是形成了一个黑洞,吞噬着每个窥探的目光。

桌面上贴着桌纸,淡蓝色带雏菊小花的油面纸,四角用订书机扎紧,她用口红在上面画了一个大大的红唇,用透明指甲油把唇形盖上好让它不被蹭掉。桌子上堆着几张皱巴巴的卷子,是她用来垫外卖盒子的,还有两本课本,一半挤在墙里,一半露出来,被圆珠笔画满了涂鸦,正中间端端正正摆着一支洋桔梗,用细颈玻璃瓶养着,里面的水已经有些日子没换了,四朵开败了一朵,两朵开得正好,还有一朵还是花苞,苞头微微耷拉着,提醒着主人该换水了。零食和化妆品都堆在桌子角,她从来不避讳老师,反正已经没有人愿意管她了。

夏灼面色凝重地走进了教室,她穿着校服裙子,深蓝色的外套裹着她瘦削的身形,显得她整个人有种莫名的怪异,她戴一副圆圆的黑框的眼镜,刘海遮过眉毛,头发很长,一半扎在脑后,一半散在两肩,有些毛躁地蓬松着。

她大半张脸都被头发遮着,露出的嘴巴总是显得苍白,她经常抿着唇,很少说话,也不太笑,给人的印象首先是温和,然后是阴沉。

倒不是不好相处,就像是一潭死水,没什么生气,内向腼腆的孩子,总归是不讨喜的。

如果说白真真有着上下三届全校皆知的知名度,那夏灼就是毫无存在感。

尽管每个人都去过花莱书屋,尽管所有人都知道花莱女士有一个女儿在高二七班,但很少有人知道夏灼,或者压根儿就不会关注她,她活得悄无声息。

她是唯一一个走读生,是因为妈妈眼睛不便,所以学校特批的。

她的座位在最后一排,靠窗户和后门的位置,那是公认的最糟糕的座位,时不时班主任会从后门冒出来,稍稍不慎就会被抓现行。

夏灼从来没有被抓过,因为她不看小说不玩手机,甚至上课都不会走神。

她从来只走后门,来来去去,像个默不作声的影子。

但她今天一脚跨进了正门,她步伐很快地踏上讲台,径直往白真真的位置上走去。

她目光精准地锁在她桌面上的那支洋桔梗上,捻了那朵干枯的花瓣,搁在鼻尖嗅了嗅。

摄魂香,三鬼涎。

她几不可见地眯了下眼,瞳孔闪过一条银色的弧线。

大家伙。

*

世间鬼行鬼道,人行人道,泾渭不相犯,但破界是存在的,只是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据说酆都有一位大能叫望伯,他住在涉川旁,爱好是捏泥塑,或许他上辈子是泥塑匠人,或许是个雕塑家。没人知道,酆都的规矩:不问来路,不探去处。

他拿涉川的胎泥捏泥塑,能捏出世间的一切,涉川撑船的鬼婆婆和他打赌,说你捏不出一个完整的自己。

入了酆都城,前尘尽消,破三痴:恨痴,怨痴,念痴。

望伯进酆都的时候就是个没有头的,他的五官模糊得几乎看不清,他生前可能是被砍头了,也可能是被分尸了,人若含恨,进不了酆都的门。

若放下恨,则前尘旧梦都化作虚幻,不再记得。

他不会记得自己生前的样貌的。

望伯后来捏出了另一个望伯,惟妙惟肖,栩栩如生。而那一刻,他模糊得五官,重又清晰起来。

鬼婆婆渡了泥塑一口气,他竟开始活动四肢。

从此和望伯形影不离。

吃穿坐卧,宛若照镜子,动作分毫不差。望伯称它为重影。类似于人间的木偶,但有灵性,会自己动。

但是有一天,鬼婆婆分明看见,望伯皱着眉头的时候,重影在笑。

她还以为是自己看岔了。

再后来有一天,重影吞了望伯,堕入涉川,爬过生死渊,去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