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楚夕虚弱得很，面如白纸，静静地躺在那里对冷暮云的所作所为全然不觉。
冷暮云坐在床头许久，一动没动。若不是手里那张残破的□□所带来的触感，他怎么也不会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实的。脑中凌乱，回想起一次次的山顶相会，一次次的倾吐心声，还有一次次的手把手教学……冷暮云又是羞愧又是悔恨，只可惜这世上各种灵丹妙药，唯独没有后悔药。有那么一瞬，冷暮云甚至希望楚夕就这样昏迷下去，永远也不要醒来。
趁这个机会杀了他？突然间，一个想法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冷暮云瞥向桌上的配剑，看了两瞬便默默转回头来。单单这个想法就吓得他心惊肉跳，心里一阵揪痛。
这个人，恐怕他再也杀不得了。冷暮云摇头苦笑。
又发了会儿呆，冷暮云还是起身走向门口。楚夕的那副可怜相，他是再也看不下去了。
此刻正丑时刚过，夜最深、人也睡得最沉的时辰。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可房门敷一推开，冷暮云便看见月色下，一个长发人影正段征地站在院门口。
“小师妹？”冷暮云轻唤。月色昏暗，虽瞧不清脸，可那一头长发、一身细纱外袍，分明就是古若紫。冷暮云极力掩饰着慌张，反手关了门，人也紧紧靠在门上。
“小师妹，你怎么来了？”冷暮云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一个似有似无的微笑。
古若紫瞥了眼紧闭的门窗，淡淡道，“那个人……是谁？”
还是被她看见了，冷暮云低头，缓缓放下身后的手，无奈地叹口气，“一个故人。”
“故人？”古若紫反问。
“一个前辈。”
古若紫笑了，笑得有些凄惨。方才透过窗缝，她分明瞧见床上那人，是个面容英俊的年轻人，也分明瞧见冷暮云看他的眼神，是多么暧昧与心疼。而这些，恐怕当事人自己都还未察觉。
女人的直觉，恐怕是与生俱来的。看到了这人，古若紫仿佛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冷暮云的心，从未为她保留过半分田地。
用力吸了吸鼻子，咽下喉头那股酸梗，古若紫冲冷暮云扬起了微笑，就如同往常那般，“师兄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就当自己没看见。”
冷暮云一怔，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向师妹。背着月光，古若紫的表情瞧得不太清晰，可那双盈盈闪动的双眼，却格外清晰。古若紫的心思的，冷暮云又怎会不清楚？只是两情相悦，本就不能勉强。
“多谢师妹。”冷暮云淡然道，“夜深了，还请师妹回去歇息吧。”
古若紫用袖口胡乱摸了两把脸上的泪水。黑夜的好处，便是可以自然地让一切窘迫和不甘看起来没那么明显。
“那……师兄这是要去哪？”古若紫还是不舍得离开。
“这位前辈受伤了，我去帮他煎点药。”冷暮云倒是坦诚。既然被师妹撞见，再隐瞒也是多余。
古若紫点点头道，“师兄你照顾这位前辈吧，我去帮你煎药。”
“不用了，师妹还是先回去吧。这个时辰还在东院，被人瞧见不好。”
这下，古若紫彻底没了希望，心如死灰。她低下头，半晌不说话，忽的转身跑开，连句“再见”也没说。身上的细纱在月色下飘荡在身后，那背影看起来孤独而无助。
冷暮云望着古若紫消失在小道尽头，胸中隐隐悲戚，却又无可奈何。
浮玉药房夜里虽无人看管，但院子里难免碰见闲逛的弟子。冷暮云提心吊胆、蹑手蹑脚地潜进药房，凭借微弱的月光和灵敏的嗅觉，挑出几种活血化瘀、调理脏腑的草药，摸着黑熬了一大锅。
待他捧着碗药香浓郁的汤汁回到房间时，楚夕已经醒了。
刚出锅的汤药尚还滚烫，没法入口，冷暮云便将药碗摆在桌上，拎了张板凳坐在了楚夕床前，半晌不言语，就只面无表情地盯着楚夕看。
楚夕被他盯得心里发毛，终于轻咳一声，压低了声音道，“多谢了，暮云小兄弟。”声音还是林前辈的声音，只是他自己似乎还未察觉到，脸上早已没了□□。“这是……这是哪里？”楚夕眼神有些涣散地在房中逡巡，略微疑惑地望着这间早已拜访过的小屋。目光特意在多宝格花瓶后多停留了几瞬，可惜并未见到那只楚夕人偶。
还装？冷暮云勉强压住了那阵想打人的冲动。
“这是晚辈房间。”他心中冷笑，表情却是一副关心之态，“林前辈，方才真是好险啊，那是什么人？跟前辈有什么过节吗？”他倒要看看，楚夕究竟能演到什么时候。
楚夕转头望向房顶，长叹一声，“算是一个远房师侄吧……哎，都是误会，不说也罢。”
“师侄？没想到林前辈的师侄功夫也这么高……林前辈，您究竟师从何人？”
“……我师父是个隐世高人，他老人家的名号，你们这些年轻人，多半也没听过……”
“哦？这可不好说啊，林前辈，”冷暮云歪了歪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楚夕，“隐士高人，晚辈也认识一些……比如浑栖谷中的东方前辈。”
楚夕一听，身子不由得抖了几抖，肺腑一阵抽痛，紧接着剧烈地咳了两声，说话也没了底气，“东方前辈，我倒是也听过大名，只可惜无缘一见……”
冷暮云突然站起身，哈哈大笑起来，“无缘一见？晚辈觉得不然。您这手暗器功夫，还有那鞭法，那剑法……恐怕都是出自东方前辈之手吧，楚夕？”最后，冷暮云将目光停在楚夕双眼，似笑非笑地死死盯着他。
楚夕眼神恍惚，不敢回应那目光，却能感受到那目光的炙热。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身份被拆穿，还是在这样一个尴尬的情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