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半躺在冷暮云怀里,尴尬、羞愧、无奈、害怕齐齐涌来,此时此刻,甚至有些后悔来赴这山顶之约。
“林前辈,你怎么了?”冷暮云一双秀气的眉毛微微拧起,整张脸无不透露着关切。
“老人”定了定神,待眼前清明些,身子也恢复了力气,抬头便瞧见冷暮云这幅表情。冷暮云的倔强、盛怒、潇洒、自信,他通通见过,唯独没见过他今日这般楚楚可怜的样子。为了自己而心急,“老人”胸中不禁一股暖流。
一跪,一靠,两人就以如此这别扭的姿势一动不动,待了半晌,“老人”突然挣扎着左手撑地,略显僵硬地慢慢站了起来。虽然脑子依旧昏沉,脚下依旧如踩棉花般无力,但无论如何,也要离开这怀抱。
那双臂膀太过诱惑,再依偎片刻,恐怕就再也起不来了。
“您是不是不舒服?”说着,冷暮云上前,伸手就要握住“老人”手腕。
“老人”见状心道不好,一抬手,将冷暮云拒于两尺之外,“没事,没事。这几日有些伤风而已。”
“山上风大,不如您早些回去吧,晚辈独自练习即可。”
“你自己练,要练到何时。不想早点打败楚夕了?”
冷暮云微微颔首,“想,但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老人”无力地笑笑,“你嘴上说不急,心里却急得很吧?”老人一语道中了冷暮云的心思,冷暮云咬了咬嘴唇,没说话。
“你不用担心我,继续扔你的石头。我在旁边坐着,给你指点,如何?”老人指了指身后的巨石。
冷暮云犹豫了半晌,脱下自己的青色外袍,披在“老人”身上,“让林前辈受苦,实在是晚辈的不该。您且先歇着,晚辈这就去练。”说罢,冷暮云转身就去捡石头,没再和“老人”客套。
“老人”巨石边坐下,不禁觉得好笑。作为正派头敌,邪派魔头,此时此刻正身着浮玉门外袍,指导正派武林最出色年轻人。江湖上任意一人,不论正派邪派,估计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眼前这一幕。
冷暮云的石子,扔了一把,又捡一把;“老人”在一旁不时指点,倒真比冷暮云自己练要有效得多。浮玉门的外袍看似轻薄,却在这早秋的夜晚格外管用。休息了半晌,“老人”不再发冷,体力也缓过来许多。
不知不觉,月亮越过头顶,开始向西偏去。冷暮云也数不清这一晚扔了多少石子,只觉整只手臂酸痛不已,一点也不亚于第一日扎马步举木桩那种仿佛断掉的感觉。不过好在今夜收获不小,扔到最后几颗时,他已经能够控制石子全数打在树干上,只是力道和速度还有待精进。
“好了,今日练了不少,就到这吧。不然明日你整条胳膊都要抬不起来了。”老人起身,脱下外袍还给冷暮云。
“林前辈今日的指点,冷暮云不慎感激。”说着,他双手抱拳在面前一揖。
“老人”微微一笑,“你小子也是块学武的料,若换作别人,恐怕我指点一个月也未必能达到你的水平。”
林前辈总是毫不吝啬地当面夸赞,冷暮云始终也未能习惯,还是羞赧地低了头。
“行了,快回去吧,回去别忘了揉揉胳膊再睡。”“老人”摆摆手,催促冷暮云离开。
冷暮云则面露犹疑,“林前辈,您的身子,真没事吗?”
“我说你年纪轻轻,怎就如此啰嗦?别看我年纪大了,好歹练武也这么多年了,没那么容易病倒。快回去歇着吧。”
冷暮云瞧着“老人”说话底气十足,不似方才那般无力,便也不再担心,复又抱了抱拳,转身离开。
“老人”站在原地,目送冷暮云远去,直到那人影彻底消失在黑暗中,才堪堪松了口气。刚刚在冷暮云面前装出一副安然无事的样子,全靠一口气撑着,现在放松下来,只觉右肩跳痛得厉害,一个脑袋两个大。晃晃悠悠地挨一边,依靠巨石,左手无力地扯开衣襟。
肩膀伤处,数层白绫早已被染透。咬了牙一层层解开,只见本已结痂的伤口果然开了花,不住地往外渗血,在清冷的月色下看起来甚是骇人。
“老人”将染血的白布扔到一边,左手又从怀中掏出一只白色小瓷瓶,与那日钟岩山脚下,给冷暮云用的那只别无二致。抬手在右肩上随意撒了撒,半瓶粉末覆在那片血肉模糊上,“老人”瞬间压抑地“呃”了一声,这声□□虽短暂且克制,但在寂静的夜色中仍显得格外清晰。“老人”弓着身子,五官紧紧皱在一起,皱得那张□□都有些变形。
这金疮药,他平日也是很少用的。倒并非因其价格高昂,只因这滋味是在不好受,若非情况紧急,他可不想在受伤之余再多受这重罪。可前几日正派偷袭未果,指不定何时再次出手,肩上这伤虽重,却绝无一天半可耽误。
“老人”将整个身体压在膝盖上,大口喘着气,兀自缓了半晌才慢慢直起身,将衣服穿好。坐得太久,起身的一刹那忽一阵眩晕,踉跄了几下。他能够感受到身体的热度,若再不走极可能晕倒在路上。不敢耽搁,忍了浑身的伤痛,勉强提了气,运起轻功向碧波镇奔去。
日头东升复又西落,对于浮玉门弟子而言,古念不在的这日,与平日没多大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