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雨下了很久,仿佛是为了营造一种迷离绸缪的氛围,并让之后的所有事都更理所当然。
徐嘉身侧的窗户无法严阖,没坐多久,衣袖顺带着胳膊就被阴雨沁得透湿。
于是,挪动椅子避雨,同时和陈彻更近——
这番举动她做得坦坦荡荡。
而陈彻其实未有察觉。
他正闷着头,心思在U盘里的视频素材间游走,选到合适的就拖动鼠标拽出来放在桌面上,全神贯注,好像无人能打扰。
时不时,双唇开合嘀咕几句,是他思考外化的声音。
莫名认真得可爱。
窥伺到后来,徐嘉干脆明目张胆地盯着他,反正咬定了他暂时不会注意到自己。
她姿态别扭地挨着背部半躬的他,瞥见他灵活运动的手指、紧抿成缝的唇角,都觉得很不真实。
毕竟他在她心中,一直是个课上似睡非睡、课下亦难安分的混孩子形象。
陈彻运用AE的技术十分纯熟,尽管徐嘉是个门外汉,也能看得出他在每个步骤上都不会犹豫或者出纰漏。
诸如多层剪辑、关键帧编辑、三维特效等等,他全部驾轻就熟。
不过这些名词徐嘉在当时并不了解,她只是从他炫花人眼的成品中看出来,他在这方面真的很有一套。
忍不住,她“哇”了一声。
陈彻被这声吓到,握住鼠标的手臂一退,和她搭在桌沿的胳膊碰在了一起。
两人同时缩手,陈彻笑得眼角下弯,“哇什么?”
徐嘉老实承认,“感觉你很厉害。”
“我练出来的,”他抱胸靠进椅子里,也不谦虚,下巴冲屏幕一扬,“这不算啥,还有更厉害的呢。”
说话时,他眼神熠熠,沉潭跃金,徐嘉不由对着那双眼睛愣了几秒,随即就有邻座顾客狂砸键盘的谩骂声刺进她耳中。
“……”
她失笑,“你看别人都是来打游戏的,就你来这剪视频,显得不伦不类。还要带U盘来,不麻烦吗?还不如在家剪……”
况且他家庭条件那么好,不至于电脑都没有吧?
闻言,陈彻无声地斜了她一眼,若有所思地回答:“我不想在家待。”
徐嘉半懂不懂,脱口而出,“为什么?”
周身的空气醒目地冷了几分,陈彻倏地从椅内弹正,沉默地握回鼠标。
“没什么。”
他低声支吾,依旧带着漫不经心的表情,语气却好似被压了块石头。
徐嘉由此浅显地判断,兴许他是和家人有了矛盾才逃来这里。
“如果跟爸妈吵架了,找个机会心平气和地沟通沟通吧,家人之间也没有什么隔夜仇的。”
傻里傻气,她蹩脚地试图安慰他。
叩击鼠标左键的手指一僵,陈彻扭头,直直盯进她认真睁圆的眼中,半晌后,自鼻间逸出一缕轻笑。
“你怎么这么懂事啊?”他一边笑得越来越灿烂,一边抬掌悬在她头顶,像是准备揉她的脑袋。
然而,顿了几秒后,她并未等到期待中的温热掌心。
徐嘉大失所望,刚堆在脸上的笑像个等了好久都响不起来的哑炮,意兴索然地敛了回去。
陈彻点了某个选项,就不再触碰任何按键,窝进椅子里,手边的手机屏幕自坐下起就一直没消停过。
“我今天可能要待到很晚,”他忽而开口,“要等视频渲染好。”
“渲……什么?”徐嘉蹙眉。
陈彻心不在焉地看向手机,随后转向她笑,眼神清晰,“怎么解释呢?”
洋洋伸了个懒腰,他接着道:“就是我合成了这样一段动画,在渲染之前它还是散装货,我得通过修改和调整,将它输出,这样它就成了集合的成品。懂吗?这就是渲染。”
他伸懒腰时身子半向她歪欹,耐心的话语简直像从她耳根后面跑出来似的,微热的气息近在咫尺,徐嘉忍不住拘泥地缩了缩脖子。
“嗯我懂了。”
真的懂吗?其实不然。
只是为了,能让他觉得和自己是可以产生共同语言的吧。
“所以剪视频,你练了很久吗?”徐嘉好奇地问。
“嗯那当然,”陈彻一谈及此就很兴奋,深邃的眼底发出亮光,“我练这个好几年了。”
“难不难?”
“还好吧……可能对你来说有点难。”
玩味的语气,徐嘉“嘁”了一声,嘴角却不由自主向上滑开。
雨越下越大,阳光融解稀释在其中,阴云渐渐压伏在城市顶端。
网管上楼兜了两圈,忽然点亮白炽灯,令徐嘉昏暗的视野明亮了起来。
借此机会,她看清陈彻的手机屏幕上,和其他女生毫不掩饰暧昧的聊天记录。
这段记忆放到现今,带着成熟的价值观,徐嘉会将自己的感情贬得一文不值。
可那时的她,被不甘和狂热驱使,根本不会深究他的道德好坏。
她只是一味地努力,来吸引他的注意。
带着稍稍的妒意,徐嘉口蜜腹剑道:“我可以陪你。”
果然。
话音一落,陈彻的目光就从屏幕脱离开来了,进而凝至她脸上,“真的假的?”
她反复琢磨当中是否有一些喜悦的情绪,米袋里挑针一般,结果不免令她失望。
“真的,”徐嘉扣紧兜里的手机,想着要如何给徐大为编造一个正当的理由,“我不急着回家!”
转过头,她窃窃在信息输入栏里写道:“爸爸,遇到好朋友了,跟她多聊会儿天,晚点再回家噢!”
就这样,瞒天过海地发了过去。
陈彻在那头低低地笑,“徐阿兔,你是不是很喜欢跟我一起玩啊?”
徐嘉呆滞,信息发送成功的那声“咻”就像是她心脏遥遥蹿升至云霄的呼啸。
她藏回手机,猛然抬头,与他俯视的双目相对。
好整以暇地翘了翘下巴,她“嗯”了一声,“对啊!就喜欢跟你玩!”
陈彻怔了两秒,随即但笑不语。
视频渲染是个漫长的过程,需要上好的耐心。
进度条整一个像八十老头在拄拐拖着走。
终于,陈彻失却了耐性,捉起包和外套站起来,对徐嘉说:“走,出去玩会儿!”
他那天衬底穿的是白T恤,外套是件灰黑相配的运动服,显得人很朝气,连眼角的笑意也盈盈有活力。
徐嘉懵里懵懂地跟着站起,“去哪?”
“随便去哪呗,不要辜负这么好的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