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彻浑身一僵,像脚下有手将他一拽。
“什么时候说要来的?”
他话音刚落,包间大门就被推开。
徐嘉看过去,也是一个怔愣。
来人是付星,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颀长纤娜的身姿,白衬衫配牛仔裤,精致的耳坠从锁骨摇摇向上,扶上两侧耳垂。再向上看,妆容诗意地装点姣好的面容,一丛卷发在灯下发橙光,张扬和风情都是正正好。
徐嘉垂首,手心渗汗。
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连忙坐得端正,抬头扬起下巴,径直迎回付星投来的目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影绰间,陈彻向她身边靠了几寸。
付星也像是注意到了这微妙的变化,笑了笑,把眼睛转向唐应生,手指冲麻将桌点了点,“你不是说给我留了个位置吗?”
唐应生忙不迭跑到桌边,支开一个正在兴头上的女生,“来来来!玩够了吧?让我们星星玩一局!”
那女生骂骂咧咧地起开了,付星款步走过去坐下。
“我先说好啊!我最近牌运不错,别一个个输不起就跑!”付星笑声又俏又脆,动听如珠水落盘。
牌刚理好,付星忽而扭头,朝陈彻唤道:“陈彻!过来指挥一下,这牌我有点晕。”
桌上人都坏笑,“你不说你牌运好吗?”
徐嘉恍神中,听见陈彻没有情绪的声音,“你自己打吧。”
付星嘴角的笑意尚未孵出壳,闻言僵在了酒窝边,“什么人呢?”
唐应生胳膊支在她椅背上,打圆场,“来!我来看看啊!”
桌上有人逗道:“星星啊,你从英国回来不也才几天吗?打了几场就说牌运好啦?”
付星右手在左手里码开的牌扇边沿游走,“我在英国也天天打好不好?”
“你那是跟老外打吧?老外知道理同花顺吗?”
众人訇然笑开。
徐嘉浑浑噩噩间,被这震顶的笑声晃得脑仁生疼。
陈彻倏尔抬手,虚扶住她的肩头,问道:“要不我们先走吧?”
徐嘉思绪蒙昧地摇头,推开他的手,低声应答:“我去下厕所。”
K歌区的音量弱了几分,沙发上有人高声道:“我要叫几个小妹来陪!”
这一声高喊落地,徐嘉脚步的节奏更快。
陈彻落空的手垂至腿边,“知道怎么走吗?我送你过去。”
徐嘉没有回声。
于是他先行一步,带她找到了女厕。
厅内厅外都有乐声轰炸,只是厅内清晰,厅外闷如旱天雷。
徐嘉匆匆走进隔间,呼吸才顺畅了很多。因为这个病,她害怕人流过密的地方,更怕嘈杂的背景音,那感觉简直比溺水还使她窒息。
贴壁站了一会儿,兜里手机铃响。
徐嘉拿出来,是前男友问她剩下的东西要不要带走。
大学两年多,她尝试过两段恋情,对方一个跟她同龄同系,一个比她大四岁。前一个维期短暂,现今想起来她连面貌都不大记得;后一个就是手机里这位,在一起快半年,徐嘉偶尔去他租的房子里同居。
两任性格谬以千里,但与她分手的原因微毫不差——
嫌她性格不好,逼自己太紧,总是压力很大的模样,甚至经常影响到他们的情绪。
“都是不重要的东西,扔了吧。”徐嘉点烟,以文字信息回复。
“结课论文也不要了?”对方回得很快,“当初我帮你做这个,费了很多苦心啊。”
徐嘉指尖一顿,牙关打战。她把烟狠狠捺在马桶沿上,按下语音键,一字一顿地说:“什么叫你帮我做这个?从实验步骤到最终结果,全部都是我一个人完成的。”
那人正处研一,成绩优异,自矜自傲得非比寻常。徐嘉跟他在一起只是无非想谈段简单的恋爱,根本不屑再往功利那一层面去想。
徐嘉使力捶下冲水开关,在水流掣动的巨响间将他拉黑。
“我去你——”
她推门,粗口骂到一半,被门口倚着水池点烟的陈彻生生塞回去。
惊愕呆钝中,徐嘉望向厕所门口。
关的。
但这不妨碍她逐渐压叠的眉心。她瞪向陈彻,“这是女厕所。”
陈彻面目稍低,顶灯暗光里佻浮一笑,“就你跟我,怕什么?”
“……”徐嘉后背一僵,刚硬得好似绑了块木板。
陈彻直起身来,双足前踏了几寸,他们的距离就此缩小。
“刚刚在跟谁说话?生那么大气?”他直视她而问。
徐嘉错开行迹,到水池边把腰腹贴上去。
“前男友。”她淡淡地答,手指也淡淡将水龙头一挑。
雾翳的蛋黄色灯光里,一点火星几不可察地曳了几下。
“分了?”陈彻的声线在徐徐靠近。
徐嘉不说话,抬手在墙边挤压洗手液,镜子里,一只手掌迅速扣了上去。
徐嘉顿住,扭头,已在他的视线笼罩之下。
深邃神情,似他肩后窗外的夜色,浓浓的昏沉。
“你到底想做什么?”徐嘉既慌乱又愠怒。
话音未落,陈彻已经笔直贴了下来。
撇开所有天时地利而论,这实在不算一个值得回味的吻。
事后徐嘉也想不通,自己为何一点挣扎的念头都没有。她只是把手放离洗手液泵口,在大理石台上揉了揉——
黏、稠腻、凉透透的。
一如他烟草气息侵袭漫卷齿舌时的感受。
西装薄薄一层,皮肤体会到的颗粒感因为陈彻按紧后腰的举动加深。
她觉察到牙缝有被探开之兆时,门板也不合时宜地响了。
唐应生急慌慌地叩着门,问道:“徐嘉?在里面吗?”
“没事吧?”
徐嘉布满滑液的手从池沿跌开,陈彻也匆忙后退。
“你知道陈彻去哪了吗?”
徐嘉有些暗窘,抬眼间,陈彻的表情仿佛暴雨催城。
唐应生又问了几句。
徐嘉只好高声应答:“没事,一会儿就出来。”
她撞向陈彻迎视的目光,心里漾开一道坏笑,继续朝门外喊:“没看见他,或许是掉厕所了。”
唐应生惊疑地呀叫。
随后门外一阵犹豫的脚步,来回啪嗒几遍,然后慢慢销声。
他走后,徐嘉立刻搓洗粘液。
陈彻低头瞥向指尖,烟都快燃到过滤嘴。
他扔掉,随即也将手穿进水柱,“为什么分手?他对你不好?”
徐嘉看向他,嘴唇还隐隐发麻,“没有,他对我挺好的。”
陈彻木着脸,倏尔一笑。
徐嘉又说:“分开是因为课题上有分歧。”耸肩,关水,掌心对上伸到烘干机下,看着他的手悬在池中。
陈彻扭头看她。
徐嘉说:“我先走了。”
陈彻紧缩的眼眶写满意外与遗憾。
语罢她折身向外,他很快跟上,“我送你。”
徐嘉顿步,语调轻松地答:“不用不用。”
旋开门把,陈彻竟是没再坚持。
徐嘉深呼口气,把身侧包带扣紧,随后快步走了出去。
来时用了近十分钟的路,这次走到门口,大概只用了两分钟。
空调间到室外,气温应当是由冷转暖,徐嘉快走在覆面的夜风里,牙齿却不停抖颤,冷气在四肢里不断奔涌、见缝就钻。
月色晕开凉雾。
有什么好期待的呢……她只是觉得不该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