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嘉刚刚抽完一根烟,室友丁瑜就来了电话。
她们同舍非同专业,是以她来本部连上了四个小时的局解课,丁瑜却在床上睡了半天懒觉。
“你中午回来吗?帮我到食堂带……”丁瑜音调里透着股没睡饱的懒散。
“不回。我十二点半才下课,下午两点还要参加迎新典礼,干脆留在本部了。”
平城医大的本部与北区隔了四十分钟的车程,徐嘉因被分在第二临床医学院,住宿和上课都在北区。但北区设施目前还不够完善,譬如学生要上解剖课,就只能坐校车来本部。
早上八点上课,校车六点半发首班,所以清早六点起床、潦草洗漱赶校车,成了徐嘉大三上学期的常态。
而且她本学期连了四周,每周都排了四天的局解课。
“那行吧,那你下午结束后给我到中心城那边带点吃的。”中心城毗邻北区,是那个遐州僻壤处唯一能找到的拥置了个别美食和娱乐的商场。
徐嘉将烟头揿按在垃圾桶盖上,身处上风头,风刮得火星凌乱飞散,“你想吃什么?给你带鲜芋仙吧。”
丁瑜疑惑,“嗯?为什么是鲜芋仙?”
徐嘉淡淡地笑,“刚刚上课,有一组的大体老师肚子很大,剖开腹部,里头全是豆红色的异物,他们都说像果冻,我倒觉得像鲜芋仙。”
“……”
“真的,浅筋膜下面都是脂肪,亮黄亮黄的,多像芋圆啊。肝是芋头,那些异物就是红豆汤底。”
“……姐,别说了,我肚子还是空的,听得我要吐了。”
“后来清异物,一个塑料袋都不够装。”
一声干呕,那头随即匆匆挂了电话。
将手机和白大褂一并收进书包,徐嘉抬头看天,充满平城特色的晚夏,空气闷热火辣,烈阳堪堪当空,日光虽然晴盛,却被淹没在絮云的洪流里。
晴朗中带着阴雨的征兆,是个令人心情不上不下的天气。
徐嘉今早在校车上闭眼补眠时,听同学抱怨今年的夏天走得太拖泥带水,令其新买的秋装无法派上用场。
她反而认为没什么。
在平城土生土长,对这里无春无秋的气候早已见怪不怪,春秋装在平城是等同鸡肋的存在。
说起来,在临医这个大班里,和她一样是本地人的学生委实不少。倘若放眼在整个二临里找,还能寻到不少和她一样是平城一中毕业的同门。
平城医大在全国的医学类院校里排名尚不算高,在权威性的排行里翻,可能翻到二十多名都不能找到它的名字,偶尔遇见一个野榜,名次高了点,估计也是看在它附属医院的面子上加的同情分。
平城医大的附属医院中,最有牌面的省立医院确实在近年发展得很好,原本仅一个皮肤科是王牌科,现今政府重视对其的资金和人才投入,它各科的实力走势便愈来愈俏。
徐嘉轻舒口气,此刻阳光不像方才那么扎眼,全身玻璃外罩的省立医院就鹤立在不远处,直削入空,与天幕的蓝色浑然一体。
天染楼,楼染天。
“要进省立。”
两年来,她从未对此志向有过游移。
“徐嘉!”身后有人喊她,紧跟忙乱的脚步。
徐嘉回头,是大班长林业。
林业甫从医技楼里跑出来,白大褂仍在身,“今天是你值日吧?你记得去打扫啊!”
徐嘉点头,“我知道,马上去。”
“对了,你记得帮我们整理一下局解要考的部位,国庆前就要考试了,许多同学还搞不清楚究竟要考哪些,你尽快发到大群里来。”
他们像是都咬紧了徐嘉学得最好,回回都当她是比重点手册更标杆型的参考。
徐嘉抿嘴,淡淡说:“好,正好我今天就打算整理。”
“OK那我先走了,赶校车去,”林业急跑开,边跑边絮絮念叨,“我日我一手的手套味儿。”
其实,同福尔马林的气味相形,手套味不过皮毛。
呛鼻刺眼,远比芥末更上头。
现在差不离习惯了,纵使是低头往大体老师的腹腔内扒拉神经血管,五官都能做到无比漠然。
徐嘉折返医技楼的实验室,学生已走光,只剩指导老师在将冷藏解剖台上的大体老师往下降。
采光极好的实验室通透大亮,满眼苍白,唯三立解剖台上横陈的尸袋是黑色。阳光充满生机,而黑与白却是死的颜色。
徐嘉走过去帮忙,拧洗了一条抹布擦拭解剖台边缘残留的福尔马林。
习惯归习惯,真到闻见了依旧会下意识蹙眉。
好比生活里的很多事,以为早已和解,其实根本不然。
徐嘉笑了笑,不动声色从神识中抽脱回来。
正待从这台换到另一台,包里的手机响了。是她高中关系最好的同学吕安安。
吕安安来了条语气高亢的语音,“嘉嘉!国庆来聚一聚吗?群里都在商量搞个聚会!”
徐嘉调低了音量打字回道:“看情况,我现在不能给确定的答案。”
毕业快三年,他们班的同学聚会一年少过一年,兴致也随之减淡。都各自有了新生活,真有怀念高中的,找找关系好的故友聊上几句往事便可,聚会这样仪式感十足的集体凭吊反倒徒增现实的残酷性,会提醒每个人——我们已生疏,我们早不复从前。
相反,吕安安仿佛十分理想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