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暖日闲窗映碧纱,
小池春水浸晴霞。”
乐韵随二月晨风拂过教坊,庭院内十余名丽人或倚栏巧笑,或拈花簪鬓,以待宫中甄选。
唯独一淡妆素服少女静立远处碧桃下,体态娴雅,丰神绰约。
“那位……无需参加选拔?”一绿纱衫女子以团扇半遮脸,悄声问同伴。
余人七嘴八舌讨论。
“教坊对她严防死守,怕是另有安排。”
“想当初,靖国公显赫至极,千金艳冠京师,何其风光!晋王世子、棠族王子、霍七公子等闻名遐迩的青年才俊,纷纷拜倒在石榴裙下!若非她飞扬跋扈,祸及家族……圣上怎会狠得下心,御笔朱批,将林家给端了?”
“可不?长得美又如何?出生尊贵又如何?家财万贯又如何?现下比咱们高贵得了多少?”
“这狐媚子绝非善茬,恐怕……到哪儿都不安生。”
“今非昔比,”一红裳女挑笑,“丧家之犬,病怏怏的,还能翻得起浪来?”
“嘘……”
十数双眼睛不约而同觑往回廊,呼吸微凝。
朝阳暖光飘然投向那渐近的荼白倩影。
身量高挑,纤腰不盈一握。
天生媚惑入骨,偏生转眄流精,澄明如水,夹杂亦假亦真的茫然。
果真容光潋滟,心神可悟,言语难述。
在场众女目光落向那张脸,平添“萤烛无从与日月争辉”的自惭形秽。
···
当少女领着侍婢穿过庭院,步出垂花门,零星嘲讽翻涌复至。
她习以为常,转而倾听未尽曲韵。
“数树海棠红欲尽,
争忍,
玉闺深掩过年华。”
调子曲子,似曾相识,可她思海浮现的却是另一番辞藻,以及别样光景,如日月星辰、壮阔山海。
完全不一样的版本,是在何处听过、见过?
少女精致唇角扬起一抹自嘲的笑——病后前事尽忘,哪能记住什么乐曲?
十日前,她从漫长睡梦中苏醒,勉为其难记得自己姓林,名昀熹,为靖国公独女,其余一概想不起来。
全赖嬷嬷和侍婢告知,父亲遭罢爵抄家流放,母亲被接回娘家,下人陆续遭官府贩卖;而她重病不起,醒时被迫以罪眷之身没入教坊。
简而言之,便是天之娇女跌坠谷底,脸朝地的那种。
幸好贴身婢女笙茹以“主子病重”为由,苦苦哀求,获通融留下。
想到此处,林昀熹对身侧人报以微笑。
“姑娘渴了?喝口茶润润嗓子。”笙茹对一旁的粗使丫头勾了勾指头。
小丫头见状如临大敌,颤抖着奉上两碗桃花茶,不料脚下一绊,托盘突然脱手,茶汤泼向主仆二人。
林昀熹右手侧探,于千钧一发之际接住托盘,皓腕疾转,强行将茶碗兜回;左手则迅速拉住绊倒的小丫头。
“没事吧?”她柔声问道。
笙茹连忙接转茶盘,正要开口斥责,小丫头噗通跪地,边向林昀熹磕头边颤声求饶:“小、小的知错了,您、您大人有大量,别……”
“别什么?”
“别踩断我的手……”小丫头抖得如筛糠。
林昀熹心下突兀,温声安抚:“没什么大不了,下回小心些。”
目视对方速速逃遁的背影,她心如这空旷花园般冷清:“笙茹,我……真是个神憎鬼厌之人?”
“怎么会?城中贵公子对您,如众星捧月,呵护备至。”
林昀熹听出此言有所保留,但她终究记不起任何一张面庞、任意一桩暴行。
曾几何时,脑海深处有个声音反复回响——落到此田地,全是她自找的,必须乖乖听话,才能保住至亲性命。
她不愿相信自己坏到骨子里,奈何此地看守严密,禁止外出,无从查证。
为唤醒记忆,她变卖仅存饰物,请大夫诊治,扎针吃药一连好些天,才勉强忆及无关痛痒的海天风景。
人们当面客客气气,背地里阴阳怪气,使得她日渐接受“妖艳祸水”的身份。
进退无路,唯一希望,等待逃离火坑的转机。
···
院外喧哗接连不断,林昀熹循声行至镂雕砖墙边窥望。
外院花木扶疏,空旷处聚拢百余人,大多衣着华贵,正围着一高台,轮番竞价。
林昀熹曾听人言,偶有女乐求得刑部特赦文书,经公开赎卖,即可落籍。
此时,常有心思龌龊的投机者混迹于竞价场,伺机抢夺美人,以获快意。
一轮竞赎结束,余人交头接耳;执事东张西望,磨磨蹭蹭,展开案头最后一画卷,掀起满场沸腾。
林昀熹挪步而观,不由自主捏了把汗。
画中女子披素缎、戴碧花,愁眉娇蹙,称不上惟妙惟肖,仍可轻松认出是她。
若非碰巧路过,糊里糊涂被卖了也不晓得吧?
叫价声起,不少人眼里闪烁垂涎之光,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二百二十两……”一油头粉面之人高声喊道。
“二百五十两!”另一肥头大耳的中年人也不甘落后。
报价不断上涨,林昀熹的心寸寸下沉。
这帮人尽是风月情态,如落入其手,只能沦为玩物。
更莫论传闻中的噩耗——据说数月前,她间接害某位天潢贵胄跌落悬崖,失去双腿……
昔时,她尚有父亲力保,现今家道中落,对方岂会善罢甘休?
“一千两!”
闻者愕然,纷纷转目,只见一位气度不凡的紫衣妇人缓步行出,一副势在必行之态。
她年约三十六七,眉目与林昀熹有三分相似,艳光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