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间忙于朝政便罢了,一到夜里躺在榻上,沈氏那张光彩照人的脸便搅得他辗转反侧。
尉迟越难以成眠,索性不睡了,跑去书房阅览奏疏。
女子是靠不住的,只有政务永不会辜负他——日日如期而至,排山倒海般堆将过来,十分可靠,令人安心。
太子殿下龙精虎猛,却苦了他身边伺候笔墨的小黄门。
一夜两夜还罢了,连着一旬夜夜如此,谁消受得了?
本来伺候笔墨是个好差事,既轻省,又能在太子跟前混个脸熟,可如今却成了头一等的苦差。
这日刚巧贾七贾八两兄弟当值,连夜守在门外。
一个小黄门打帘子出来,贾七忙凑上前去,低声问道:“殿下又不成眠了?”
小黄门蔫头巴脑的,活像是霜打的茄子,苦着张脸:“看这光景,又得折腾到天明才能睡下。殿下还等着奴取书,失陪。”说罢提着灯快步走了。
两兄弟面面相觑,良久,贾八压低了声音道:“阿兄,殿下莫不是还惦记着那沈小娘……宁沈两家议亲的事,咱们要不要禀告殿下?”
自打那日从圣寿寺回来,太子殿下便没再打听过沈七娘的消息,要不要继续盯着沈府,尉迟越没个准话,他们也不敢问。
为免他突然问起,兄弟俩还是留心着宁沈两家的风吹草动。
宁家人谨慎,虽已议定了婚事,仍守口如瓶;而沈家人不觉这亲事值得夸耀,也未曾四处宣扬。
故而两家议亲之事,尉迟越至今一无所知。
贾七在弟弟后脑勺上削了一下:“你是不是傻?一早说也就罢了,这时候再提,不是上赶着讨骂么……
“这事早晚能传到殿下耳朵里,咱们就装作一无所知,若是事发后追究起来,便告罪称当初疏忽,不曾打探到。殿下驭下宽仁,不会因此事重责,大不了再刷两回马厩。”
贾八连连称是:“还是阿兄想得周到。”
两人正交头接耳,忽听帘内太子道:“贾七,贾八,可在外头?”
两人心里有鬼,悚然一惊,稳了稳心神,急趋入内:“殿下唤仆等何事?”一边偷觑尉迟越脸色,见他嘴角微弯,眉头松弛,连日来的阴霾终于散去,心下稍安。
尉迟越捻了捻手中笔管:“这几日你们可曾留意着沈……咳咳,沈府?”
贾七连忙将沈七娘的近况禀报了一遍,只略去两家议亲之事。
尉迟越听说沈宜秋老老实实待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心里舒坦了些许。
他屈指在一份奏折上点了点,对贾七道:“你去备车马,天一亮孤便要入宫。”
吩咐完毕,他撂下笔,起身往寝堂踱去。
他这几日却是一叶障目了。
沈氏这一世连他的面都不曾见过,一时叫小白脸迷惑也不足为奇。
她上辈子对他一往情深,又以身相殉,他自不能求全责备,为这点无伤大雅的小事苛责于她。
不曾见过皎月的光辉,才会叫星辰的微芒迷了眼。
只消让沈氏见上自己一眼,她就会知道,什么十一郎、十二郎、十三四五六七郎,全都是浮云。
至于怎么见,他心里已有了章程。
才不到一年时间,祖父已不是那个趿着谢公屐、健步如飞的矍铄老人了。
老迈好像总在一朝一夕之间。
宁老尚书抬了一半眼皮看孙儿,只见他额上起了层薄汗,便如白玉蒙了层水雾,越发显得清俊出尘。
他暗暗叹了一口气,还是硬硬心肠道:“知道阿翁为何叫你来么?”
宁彦昭点点头:“孙儿知道。”
不知从哪一日起,长安城街巷、里坊中的小儿突然都唱起一首不知哪儿来的童谣。
沉水香,雕凤凰,漆金画,玉匮藏。
宁老尚书道:“明白那童谣的意思么?”
沉通沈,漆同七,玉音似越,旁人或许一时不能参透,他与沈七娘结亲,怎么会不明白?
“东宫属意沈家七娘子。”他淡淡地答道。
那首童谣第一次传到宁彦昭的耳朵里,他就知道早晚会有这样一场谈话。
不过他心中尚存一分侥幸,自欺欺人地逃避了几日,最终还是避无可避了。
宁老尚书又道:“你明白就好。”
恰在这时,茶汤沸了,咕嘟咕嘟翻着鱼眼般的水泡。
宁老尚书打住话头,将炉火熄灭。
宁十一正要去拿碗,宁老尚书抢在他前头,舀了碗茶汤推到孙子面前:“来,尝尝祖父煮茶的手艺。”
宁十一郎端起碗抿了一口,清苦微涩的滋味在口中漫延开来,韵味悠长,令人齿颊留芬,他如实道:“阿翁技艺出神入化,可与竟陵子比肩。”
宁老尚书笑着摇头:“一杯茶煮了三十年,能不出神入化么?”
复又叹道:“祖父这一生,总角闻道,白首无成,到了这个年纪,也只有乐天知命了。可十一郎啊……”
宁十一心中一动,“总角闻道,白首无成”,八个字道尽了他们宁家人的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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