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雪上车了,就在万明轩眼前。
此情此景有点儿熟悉。记得那也是一个傍晚,也是一辆鲜红色的轿车——可能就是同一辆。她极自然地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
她走的时候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和他道个别。那副冷漠的表情,就好像两人从未认识过一样。
……就好像一整个安静、美好的下午,她走在他身边、坐在他对面,发呆、睡觉、偶尔说话,或许是阳光的渲染,或许是气氛的到位,那双幽黑的眼睛里好像终于有了一点儿那个年纪该有的生机……都是幻觉。
转瞬,一切又被打回原点。
“请让一让。”
万明轩恍然回过神,“晴天雪”的女店员和他擦身而过。对方把店里的垃圾倒入路边停着的环保人员的手推车里,完事了,见他还站在原地,不由笑笑,像在看笑话似的:“你还惦记着我们小老板娘呢?”
“小……老……板……娘?”他无意识地喃喃。
“是啊。我们小老板娘,原雪。刚才过来把她接走的就是老板。‘晴天雪’,老板姓白,白代表晴天,雪就不用说了。真是……店名都取得好浪漫呢。”
宋欣窃笑着走了。余下万明轩还站在原地,久久的。那短短一句话信息量太大,他的大脑有短暂的空白。想要探究她的过往,那些有关于她的事情。可到了这关头,思维却像是被什么冻住了。
不要去想了。不要再想了……
少知道点儿比较好。他告诉自己。
无知的人最无忧无虑。
“去哪儿?”原雪问。
……心不在焉。脑海里还回放着刚才从后视镜里看到的,男孩儿还站在原地,望向这边的侧影。夕阳西下,所有背景都隐没在了深沉的橘红色光晕里,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他。随着车辆的启动,那身影转瞬就消失了。铺天盖地的橘红色,都是空荡荡的梦境。
在她视野的角落,有关于男孩儿的画面很模糊。从无到有再到无,像梦一场——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偏过头,甚至没有转动一下眼睛。她盯着正前方。可是前方是什么路况她统统不知道,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不由自主地拼命捕捉那个角落——
直到什么也没有了。心里忽然空了一块。
牵挂。她恍然意识到,这叫牵挂。却不知道这种莫名其妙的牵挂是为什么。
未知的感觉令她恐惧、心慌。然而奇怪的是,比起排斥,她更多是想要放纵。还是想要牵挂他。就这样吧。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这感觉让她知道,她还活着。
“你想去哪儿?”白泉问,“这么早,迷夜还没开门……”
话到一半,他就打住了。因为女孩儿根本没有在听。她盯着正前方,一动不动。如果没记错,她维持这个姿势已经有十分钟了。车辆刚才路过她的家门口,不,应该说是她过去的家门口——她也没有一点儿反应。上车这么久,她恐怕连开到哪儿了都不知道。他说的话想必也是当了耳边风。
鲜红色的特斯拉在城里绕了几圈,威风但不拉风,醒目但不打眼。车窗开着,漫无目的地、狠狠地兜过风后,车辆忽然毫无征兆地停下了。风很大。身后就是把这座城一分为二的江。昏暗的天色下,江面上映照着忽明忽暗的灯火,波光粼粼。江水黑幽幽的,深不见底。
“下车。”白泉说。
环顾四周,这儿很陌生。他是第一次带她过来。却又很熟悉。他发来的很多生活照都是以这儿为背景,早就存在于她的脑海里。
这儿是……他家。江景别墅。城里最昂贵的楼盘,没有之一。一平都是好几万的价格。
传言住在这儿的人非富即贵——废话。能买得起这儿房子的,当然都是土豪。所以说和他在一起,她总会从各方各面感受到阶级差距。这么高档的楼盘她想都不敢想,光是店铺那点儿地皮的租金都够令她发愁的了。这些对他来说却很平常。这应该还不是他名下唯一的房产,或许他还有很多各式各样的房产,或许这楼盘就和那辆特斯拉一样,属于他财产中还算拿得出手,他乐意用用的,而其它还有很多更高档或是平民化的……她摸不清。他的家底简直像个无底洞。她也不是没有试探过,可他实在太神秘了。不跟任何人谈及自己的家庭,也不带任何女人回自己的住处。他这样的态度,她也不敢越界。
为什么……今天他会带着她在家门口停了车?
她心里隐隐有点儿不安。事实上,从那辆鲜红色的特斯拉出现在“晴天雪”的门口起,她就开始不安了。
“在这儿等我。我停了车就出来,很快。”
他从车窗里伸出手,亲昵地揉了揉她的脑袋。纤薄的手掌相当冰冷,让她不由联想到她第一次爬上他的床。那是一个温和的秋天。两人的身体严丝合缝,可是无论如何动作,都是冰冷的。
原雪在江边站着。手扶在桥柱上,眺望。
天很高,江面辽阔。白色石砖堆砌的大桥摸上去有原始的磨砂质感。附近商业街的热闹影响不到这儿,只沾染了影影绰绰的灯火。在那朦胧的光晕里,她好像看到了一个男孩儿的脸。很白净、秀气的一张脸,微笑的时候很温润。很美好。美好却又虚幻。和那光晕几乎融为一体——
有光的地方她总会想到他。
想到一整个下午。有阳光的洗礼,有奶茶的香甜。很安静,却安静得很美好——就那么一起待着,没人打破沉默,也没人离开。安静中自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男孩儿看她的眼神有奇特的热度,又带点儿闪躲。她在形形色色的男人眼中见过那热度,每个人的表现方式或有不同,但本质上都一样。
她以为两人心照不宣……但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猜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