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千戒是剑祖欧冶子用巨阙与龙渊所剩的精铁加炭铸成,就连炙烤时点的柴火,都是上好的楠木。更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千戒成形后刚硬无比,世间刀斧不能断其身削其纹。但可惜,万代江湖,八方兵刃,以剑为尊。再好的材料,再用心的手法,也没能使千戒遇到一个好主人。后来流落江湖,被水匪所得,它既非金银珠宝,又非衣着口粮,加上能做水匪的人,大多没有什么文化,更别提品位了。千戒绝世好杖,阳间一遭,结局也不过是沉在东海。
海底数百年,暗无天日,千戒慢慢生了阴气,在海中翻云覆雨,方圆百里,造了漩涡无数,不知道害了多少过往渡客。
昔年后凉朝平沧将军府家主曾料得东海之害绝非天灾,世子率兵往返数次,在百里涡群之外围了固防舰警示行船,方有东海十年太平。
后来平沧将军府败了,千戒就又收了海上许多性命。
直至不多年后,伏神之战,十万阴兵借道东海,彼时还是阴兵将领的九忧敛了千戒,东海才有了后世的风平浪静。
之所以提到千戒这柄神杖,是因为阿鹿这个孩子给九忧留下印象就与它有关。
3.
那一日九忧来到天子殿,见到了那位大闹地府的昏君。
他正被四名鬼吏压着,挣扎不停,指挥擒拿的师爷楚羡见到冥王来了,抱拳行了一礼,又怕这位领导觉得他们处事拖拉,遂赶忙抬了抬手,示意旁边的阿鹿对囚犯行刑。可阿鹿却一动不动,盯着九忧手上的千戒,看得出神,眼睛里,有深深惧色,却也能看到一丝酸楚。
楚羡见她呆站着,立马推了推他,这位冥王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喜怒无常声名远播冠及六界,此一刻笑脸相迎,下一刻就能要了你的命,谁敢招惹他。这丫头今天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在他面前开小差。
阿鹿反应过来,倏地跪下,身形微颤,显然是害怕极了。
九忧未同她计较,当然,他也没那么好的脾气,让她起来。
他其实觉得有些奇怪,今天之前,千戒在他手上,已经数百年了,它与阿鹿必定不会有什么牵扯。但当下的情况,也不容九忧多想,受制的昏君跪在地上扑腾得厉害,十分碍眼。
九忧看他一眼,他已然印堂发黑,嘴唇深紫。再往旁边一看,被擒住的双手指甲伸长,指头也浮上了乌色,皮肤纹路也变了。这双手比起人类,更像是某种巨型禽类的爪子。
九忧轻蔑一笑,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蠢钝之人,为了区区寿命,不惜做妖。
九忧望向方如也,他费劲心思保下了她的魂体,但她还是瘦。能把整个人放在天子殿主位的檀木椅子上,且还有不少富余。
此刻她正盘腿坐着,右手手肘放在椅子的扶杆上,手窝起来,支撑着自己的脑袋,闭着眼睛,睡着了。
“阿如。”九忧忍不住轻轻叫了她一声。
方如也缓缓地睁开了眼,还是有极浓的困意。九忧盯着她的脸,神情分不清喜怒。
楚羡生怕判官被冥王治一个玩忽职守之罪,立马俯身,行礼解释:“冥王有所不知,近几日天子殿所审之人众多,更有一个道观被屠了个干净,道士练的全是邪魔外道,纷纷来判官大人这里露了脸。邪气深重,大人身子又不好,加上……”
“阿如。”楚羡啰嗦了一堆,冥王却仿佛没有听到,只是说了一句:“困了,便回去睡吧。”
楚羡早就听来往阴职人员闲谈过,说冥王与判官甚是交好。他入职地府不到四十年,一点一点,见证了传闻所言非虚。据说判官初来地府之时,身体状况差到极点,若非冥王,早已飘散如尘埃。冥王之于判官,恩比再造,本应是判官时时心存感念才对。可偏偏是冥王在判官面前,总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就瞧冥王方才这句话,可不是往常领导发现手下打瞌睡时说的“要睡就给我滚回去睡。”
从语气之温柔便能知道,这是一句真心话。
十万鬼吏,百万阴兵,纷纷猜测冥王对判官心怀绮念。
可两人相处得清清白白,白的彻底,吃饭不喝酒,喝酒不聊天,聊天不过午,让人抓不住任何把柄。
比起男女情爱,倒更似老友之谊。
“啊啊!!!啊啊啊!!!”楚羡看向两人的眼神还未收回来,就被囚犯癫狂的吼叫声打断。
此时九忧回了头。
囚犯已经神识不清,他应当感激这一点。若此刻他还清醒,冥王这个眼神,便能剐破他的狗胆。若他一直清醒,知道这天子殿里除他之外的八人之中,阳世的帝王足足有三位,便不会有半点嚣张。
“吵闹。”九忧言语里忽然有了狠戾之气,转过身,抬起手,看了一眼千戒:“本该送你去无间炼狱受上千年极刑,今日,便宜你了。”
说完就把千戒递给了身边的楚羡,楚羡俯首,双手接过:“遵命。”
千戒甫一现世,便是绝世兵刃,何况又在东海渊底和昏暗地府里浸淫了数百年。这一杖下去,若是活人,是断筋碎骨,若是游灵,则是魂飞魄散。
楚羡猛力一挥,前一刻还在吼叫的犯人,霎那就化了灰,被风裹着去了黄泉,做永远被魂灵践踏的沙尘。
可此时此刻依然没有安静,因为千戒落下的时候,阿鹿发出了一声尖叫,然后抱头瘫坐在了天子殿冰冷的地板上。
九忧余怒未消,接过楚羡递来的千戒,冷眼看向瑟缩的阿鹿,楚羡心里暗叫不好。
“阿鹿。”千钧一发,一缕温柔女声传了过来,心吊到嗓子眼的楚羡大大松了一口气。
只见方如也从困倦里脱身出来,颇为挺拔地坐在主位上,佯装不满地喊了小姑娘的名字一声。
阿鹿听到这一声唤,倒也机灵起来,赶忙跪着往前走了几步,拜在了判官的座下。
“咳咳。”方如也故作威严,清了清嗓子:“阿鹿,你今日在冥王架前颇为失礼。念你初来地府,还是新魂,饶你一命。不过活罪难逃,滚去敛恶碑前跪四个时辰,今天晚上不许吃饭。”
“是!阿鹿遵命!多……多谢大人。”阿鹿哆哆嗦嗦说完,便起身一路小跑罚跪去了。
九忧看着阿鹿的背影,撇了撇嘴,着实有些不满。
这时方如也聘聘婷婷走到了九忧身边,侧身对楚羡说道:“师爷今日也是,冥王大驾光临,竟连个座位也不拿,这是什么道理。再有下次,你也滚去给我跪着。”
楚羡当然知道方如也面上是在责备他,内里是在化解冥王的怒气,免得惹来更重的惩处。所以他乖巧的赔了一笑:“大人说的是,今日是在下疏忽了。绝无下次。”
方如也又转头看向一言不发的九忧,笑着安慰道:“天色不早了,饿不饿?我给你煮碗面?”
九忧还是不作声,方如也并不着急,只是抓着他的袖子摇了一摇,九忧架不住她这般伏低做小,开了一口:“肉燥面。”
“行~”方如也笑着答应,然后看向楚羡:“师爷也来吧,你们两人也很久没有痛饮一杯了,明日休沐,更待何时。”
楚羡试探着看了一眼冥王,冥王虽不喜欢这个提议,但好歹没有拒绝。
“遵……遵命。”楚羡犹豫着地答应了。
“诸位,不是歧视你们。”方如也又对周遭的四名鬼吏陪着不是:“你们知道的,我身体不好,这两位已经很能吃了,加上你们,我真的做不过来,下次,下次……”
“大人客气了。”“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