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1 / 2)

酉时初的君府里一片热闹。

今日晚宴是设在东跨院园子的花厅里。

“芊叶,你嘱咐厨房做盐焗鸡和香酥小排了没有,少爷爱吃的,可千万别忘了!”芊枝穿梭于正厅和花厅之间,安排着一切。

“说了说了,都派小丫头们去嘱咐了三遍了!”

芊叶是芊枝的双生妹妹,俩人几乎是一模一样,只是芊枝眉心多出了一颗朱砂小痣,而芊叶个头稍高出细微的一点,

姐妹俩今年二十一岁,十五年前家乡发洪水,爹娘把她们二人放到大木桶里逃了出来,被季伯捡到带回了府里。

如今,当初那两个黑瘦的小丫头已经长得亭亭玉立,更是得了夫人的欢心和信任,成了一众丫头的首领。

绿返青枝,莲心微动,杨花扑面,微风越溪。

此时的君府,上下满是喜气洋洋,只因为这会是一顿有临风少爷参加的晚宴。

东厢房正中的厅里,三岁的斯洛坐在高脚圆凳上,身后的丫头寒蝉正给她梳头。

“斯洛小姐别怕,忍着点,今儿梳的是巧髻,须得扎得紧才好看,等下爹爹看见了,定会夸小姐乖巧!”

三岁的娃娃抿着小嘴,原本粉白的小脸因为疼痛和紧张泛起了红晕,口齿不清地说道:“寒咱,西若不怕!”

林诗伽隔着圆桌坐在高踏靠背椅上,圆桌上的双层镌花鹊青瓶中插着一大束刚剪回来的珠兰。

花丝肆意招展,挡住了她的视线,懒得换地方,就把身子往右靠了靠,歪着头去看斯洛那一张可爱的小脸。

左右他现在也不在屋子里,我做出个端庄样子又能摆给谁看!

心下想着,不由得又委屈起来。

林诗伽是婆母文丝竹出了五服的远亲,按辈分,算是文丝竹的外甥女。她母亲早亡,父亲疼爱这个唯一的女儿,再未娶妻。

十三岁的时候,父亲照管的君家江南绸缎分号突遭大火,父女俩死里逃生,但分号损失严重。父亲带着她到凤池城的君府负荆请罪,她便第一次见到了君家二房嫡子君临风。

至今她都记得,十五岁的少年郎,白齿青眉,冁然一笑的样子。

等到他爹要回江南重建分号的时候,她却哭着不肯走。他爹只当她贪玩,执意要带她走,就见君临风赶来阻拦。

“少爷,这不合规矩!”林父好言相劝。

“规矩,若我说她是我未过门的娘子,留下来可合了规矩?”君临风轻轻挽住林诗伽的手,十五岁的他如同帝王指点江山一般,面不改色地说出此言。

一座皆惊!

最后林父还是带走了女儿,只是五年后,又送了回来,而这一次,是坐了八抬大轿,盖了红盖头送进来的。

男女之情,相识春柳抽芽,相知夏花灿然,相厌秋风摧叶,相离冬雪咂骨。

如今,十年过去,曾经的笑容都已泛黄,他们夫妻之情,走过了春夏秋三季,只剩最后一季,是她死死守着,不把大门打开,不让冬雪到来罢了。

“娘亲,娘亲,西若漂亮吗?!”奶声奶气的小娃大声叫着娘亲。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梳好头的斯洛来到了她面前,仰着小脸扯着她裙角问着。

回过神来的她马上换上温和的笑脸,俯身抱了斯洛上来,“寒蝉梳头的手艺最好,这一看我们斯洛真是乖巧呢!”斯洛高兴起来,一头扎在娘亲怀里,撒娇地蹭着。

“哎呦,小小姐,可轻着点儿,蹭坏了又得重梳!”

寒蝉是林诗伽从自家带过来的丫头,甚是贴心,此时看那娘俩又要起腻,连忙就放下手中的梳子,一个大步上前,抱过了斯洛,“小小姐,寒蝉带你去换衣服。”

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小姐,想出神改明天,时候不早,您也该更衣了,”

酉时,日落西山,君家花厅里人影憧憧,欢声笑语。

君家老夫人,君临风的祖母,自从把掌家之权交到了媳妇文丝竹的手里,就搬到了这东跨院,说是年纪大了,想图个清净。

此时老太太端坐在正南的位子上,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穿了一身乌梅染的赤罗裳,衣襟绣了鹤献蟠桃,丫头怕她年岁大了不担冷,又给加了件夹芰厚披风。

老太太右边坐着斯洛,正伸着脖子朝主院那边的方向张望。

从主院到东跨院,再到花园的花厅,一路上都被丫头们挂上了灯笼,树影婆娑中,灯光雾雾隐隐,和月光遥望。

“呀,爹爹来了!”斯洛忽然喊了一声,拍着小手爬到椅子上站起身来。

花园的小径上,君临风踏步而来。

他身形高大,灯笼挂得比他高不了多少,一张俊脸就在灯笼的火光中忽隐忽现。走起来一路生风,柳叶在他身旁随风荡漾,看得丫头们都直咽口水。

“临风,快来,坐祖母身边!”老太太的脸笑开了花,拍着左边的位置招呼他。

“是。”君临风顺从地坐下。

“爹爹,斯洛要爹爹抱!”斯洛撒娇。

林诗伽嘴角泛起了笑,这一下午没白费了心思去□□,斯洛到底是个聪明的孩子。

君临风伸手抱过斯洛,宠溺地亲了亲她的小脸,拿起面前一块紫芋糕塞到她嘴里。

“季伯,我爹最近可好。”他没有问他娘,而是问向坐在父亲身边的季伯。

文丝竹明显脸色变了变,深吸一口气,喝了口茶水,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正颇有深意地望着她,婆媳二人眼神相对,文丝竹马上移开,望向季伯。

自从老爷生病,季伯就和主子一起进餐,方便照顾老爷吃饭。

“回少爷,老爷最近吃得好睡得香,又重了几斤。”季伯老老实实地回答。

“是季伯照顾得好,辛苦了!”说完他又转向文丝竹,“娘,您看起来气色不错。”

“嗯,诗伽时常做了新鲜玩意儿拿来吃,倒把我们几个老的和斯洛一样当成孩子来养着,斯洛又听话喜人,气色自然是好。”

君临风看一眼林诗伽。

寒蝉今晚给她盘了个半翻髻,髻边插了支红宝石簪子,又夹了两朵锦带花。穿一身紫绡翠纹裙,胸前挂了银项圈儿。那项圈,是初见那年她生辰之时,他送过来的礼物。

冲她点点头,算作答谢,君临风招呼家人一起吃饭。

明月无边,凉风有信,不知不觉,一餐饭吃到了风起,怕老的小的受了凉,又匆匆喝了几杯,就散了宴席。

斯洛已经在怀中睡着了,君临风拿过一件披风把她包住,紧紧搂在怀里,往东厢卧房走去。

寒蝉扶着多喝了几杯的林诗伽,晃晃悠悠跟在他身后,没走几步就被甩出去好远。

终于到了主院,双颊绯红的林诗伽,推了寒蝉一把,“去泡茶!”

寒蝉点头,匆匆离去。

烛火盈眼,林诗伽身子发虚,软软地靠在椅背上。

君临风把斯洛放在床上,掖好被角,一瞬不瞬盯着看了半天。

“夫君……来喝杯茶吧!”她声音软软地。

他隔了一段距离坐下,拿起茶喝了几口,“诗伽,最近非昔那里新饭庄就要开张,我要帮忙操办,家里,你就费心了……”

她心里一动,媚眼如丝,“我是无妨,只是祖母和娘都着急,斯洛三岁了,她们想赶快给她添个弟弟……”

“这事,不急!”

他忽然晃了晃,无端有些头晕。

以他的酒量,这点酒不是问题,怎么会……

身上有些热,君临风听到林诗伽轻声问,“夫君,你怎么了?”

那平时听起来并不喜欢,甚至有些厌恶的声音,今天怎么如此动听?

她扶着他往大床走去,这几步,他觉得十分漫长

她身上不知用了什么香,闻起来暖暖的,淡淡的,想让他使劲去嗅了再嗅。

到了床边,他又觉得不晕了,只是心跳得厉害,她拉他在床边坐下,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头,轻轻在他肩窝蹭了蹭。

一年了,她的夫君已经一年没有碰过她了。这一年来,无论她怎样以娇媚示人,他都仿佛换了个人一样,对她视而不见。

君临风觉得今晚的林诗伽格外香,格外美,他的心底有什么情绪随着血液一起涌动,他努力压制着,两种心思互相牵制撕扯,心底疲惫不堪。

林诗伽的头发散乱地望着他,可等来的是他倏然地抽身。

在门口站了许久,平静下来的他没有回头,哑着嗓子说:“我去旁边卧房,你陪着斯洛,早点睡!”说完,大步走了出去。

林诗伽红着眼在床上呆坐了片刻,起身到了桌前,一壶茶,全部浇到了那盆狮头茉莉当中。

第二日又是一个暖阳当空,前日拿到工钱的苏欢引匆忙赶往集市。

市口卖米的贾婆子身板宽宽的,正叼着烟袋训斥自己二十多岁的傻儿子。

她男人房大栓一直就是个窝囊的主,在婆娘面前总是唯唯诺诺,没有半点造次。

虽说听不下去,顶多也就是低头皱一下眉,不敢言语一声。

贾婆子的公鸭嗓音呱噪得很,“早起吃饭你偏要睡觉,现在这都日上三竿了,你又要吃饭!饿着吧,等晌午一起吃!”

傻儿的一张大脸抹得一条条的黑,乱蓬蓬的头发上还沾着枯草和木屑,鼻涕眼泪混着一起就进了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我饿,饿了!”

一边喊一边开始扑腾起来,往身边的米袋子、面袋子上用力踢过去,扑起来的面粉洋洋洒洒的浇了他一脸一身,呛得他打着喷嚏护着脸往后退。

苏欢引在门口看到这情形,本来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结果就见傻儿像座小山一样朝她退过来。

来不及躲闪,到底被他撞了个实在,扑通一声就跌坐在地上,那一家子三口这才回过神来。

“哎呦,欢引!摔坏了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