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纂这一去,三个月都没有回来。
父亲对这个儿子也是颇为赏识的,只是受正房夫人管束,不敢明里偏爱。
王纂失踪以后,他急火攻心,瞒着祖母每天上街四处打听,先后雇了几支队伍进山寻找,始终没有消息。
祖母越等越觉得不对劲,好久没看见纂儿了,说是参加换季前的修路赶工。
这话不假。
在雨季或大雪到来前夯实路段防止塌方是常事儿,但没有哪次超过一个月。
儿子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问他什么事烦心他却不说。几个孙子平时忙得不见人影,最近却唯恐她寂寞了一般整日在眼前晃荡,百般孝顺。孙媳妇们老聚在一堆窃窃私语,挤眉弄眼,一见她走过来便道声好各回各房,一边走一边相互摆出噤声的手势。她是老了,眼花、耳背、反应迟钝,不过那么大的动作还是能看见的,大伙儿真以为她瞎了不成!
乡里所有猎人也在帮着留意。
有人前来告诉王家父亲,他们把能去的地方统统去过了,去不了的地方也尽量靠近观望了一番,仍然没有他的下落,连点儿衣服片子都找不见。下一步准备清理所有安放捕兽夹的地方,有些设置荒废多年,容易被陷阱误伤。
刚汇报完,祖母慢悠悠走了进来。
王父慌忙站起来迎接,同时用眼色示意报信的猎人赶紧走。
猎人识趣地摸向侧门,轻手轻脚拨掉门闩正要开溜,忽然老太太拐杖重重一拄,用积攒了好几天的力气喝道:“站住!”
王父掩护道:“娘,那不是小偷,是熟人。”
祖母双目炯炯有神,厉声道:“是纂儿的熟人吧!小子,给我进来!”
王纂祖母曾经是乡里最好的接生婆,这帮小伙子几乎全是她一把血一把肉弄下来的,多次化险为夷保住母子平安。猎人不敢忤逆,尴尬笑着老老实实回到客厅坐下,无奈地与王父对视。
“说!纂儿到底出什么事了?”祖母板着脸,掷地有声,拿出一家之主的威严样子来,容不得一丝隐瞒。
王父哀叹一声,知道藏不住了。
“母亲大人,您稍安勿躁,儿子给您细细说来便是……”
他
一五一十将王纂失踪的消息说了,不时偷偷打量母亲的神色。
祖母认真地听着,不发一言,眉头却越来越纠结。末了,她长吁一口气,转向猎人问道:“小木屋里的食水有没有人动过?”
猎人想了一想,明白了祖母问话的意思。他面露钦佩之色,老老实实答道:“我们也考虑过这个问题。所有食水、火种、御寒用品等均登记在册,谁用了什么,用了多少,须如实记上,每旬核对一次账目。可惜每次核对都一一吻合,看来王纂并没有回来取用过。”
祖母侧着头,分析道:“这么说,如果王纂还活在山里,必然有其他的物资来源。如果他、他已经不在人世……”
“母亲!”王父不忍听到这种推测,出言阻止。
祖母摆了摆手,厉声斥责道:“我儿!事关重大,不可怯懦回避!”她狠了心继续问道:“山里可有哪些吃人的猛兽?”
猎人说:“有,多着呢。不过再厉害的家伙也不可能连衣服骨头带刀箭全部吞吃入腹,总得有点儿剩下的。我们搜寻了作为猎人能去到的所有地方,没有任何发现,再往深里就没人去过了。”
“有大蟒吗?大蟒可以把整个人囫囵吞下,过上许久才吐出渣子来。”
“有倒是有,数量极少。几年前见过一条,是用来看护婴儿的那种温顺的保姆蛇。”
“以你们看,纂儿落入兽口的可能性很低?”
猎人十分肯定地点头:“对。王纂力大无穷,经验丰富,又配备着乡里最好最全的武器,就算遭遇了猛兽,被剥皮拆骨的也绝对不是他。我们认为,他可能到回头崖另一边去了。”
“怎么说?”
“我们的狩猎范围祖祖辈辈都限于回头崖以南,北边是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据说里面瘴气弥漫,环境险恶,没有动物可以生存。有人曾亲眼看见一头鹿活蹦乱跳越过崖去,突然跟鬼打墙一般猛然后退,紧接着栽倒在地一动不动。王纂不听我们劝告,对那边一直很好奇,总想组织个队伍过去探探。由于没有人响应,他的计划也搁置下来。这次失踪,搞不好是他自己走的。”
祖母静静思索。依纂儿刚强的性子,这的确有可能。
念及孙儿,她悲痛欲绝,询问王父:“没有请人去崖那边找吗?”
王父无奈地道:“请了,可是没有人敢去。我也不好强求,毕竟是要命的事儿,碰上瘴气脚再快也逃不了。”
祖母颓然靠在椅背上,浑身失了力气。“是啊,都是有老有小,要养家糊口的人,凭什么让别人为了纂儿去冒险啊……孩子,你走吧。劳烦留个心,有纂儿的消息及时通知我们。”
猎人拱手告辞,王父抹了把眼泪起身送他出门。
两人各怀心事,低头看路。刚走出门口,冷不丁与人撞个满怀!
王父体弱,冲击之下连退几步依然没有刹住,一屁股坐在地上。猎人站稳脚跟,扶起王父,对来人喝道:“慌什么慌!赶着投胎啊!”
来人揭开斗笠,露出黑红彪悍的脸。“三楞子,是我啊!”
此人名驮木,也是相熟的猎手。他向王父激动地吼道:“王纂有信儿了!”
王父一听,兴奋得手足无措,重新坐倒在地。
祖母闻讯,也吧嗒吧嗒拄着拐杖赶来,拉住驮木连声催促:“什么信儿?快说呀、快说呀!”
驮木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不知该递给王父,还是递给祖母。
“那个……俺不识字,不知道里面说的啥,就只认识纂哥的“纂”。忒复杂一字儿,跟画儿一样。”
祖母劈手抢过,翻了几翻,交给王父。
“儿啊,快找个识字的过来!”
王纂的字是跟他母亲学的,其母已病逝多年。三坪乡识字的人一只手指也数得过来,王父赶忙亲自去请药房掌柜。
等候间,三楞子眼尖,瞅见驮木身后有一个原色的大木箱,问道:“里头装了啥好货啊?跟宝贝似的。”
驮木一拍脑袋,差点忘记。“应该是王纂的箱子,和信一起在小木屋里发现的,我就给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