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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面人物(二)(1 / 2)

第二天,贺一峰比约定时间更早地来到大宅前。出于好奇,他也想看看名满天下的大师傅招学徒是怎么个考核法。

大厅里已经等候了七八位应试者,有男有女,正聚在一起聊天。

贺一峰被女助手领到他们中间,并没有感受到考试应有的紧张气氛,一问才知他们各自都有足够维生的正经职业,雕刻不过是第二职业而已。

“现在谁敢一门心思专攻雕刻啊?我愿意,我家里拼死都得把我拽出来,哈哈。”一位打扮时尚的小伙子笑着说。他拿出随身的画本,丝毫不介意地翻给大家伙儿看。“本来打算考美术学院的,我妈硬给掰成了计算机系,不过以前的底子还在,不知道龚老师能不能看得入眼。”

“咱这帮业余的,龚老师能给机会就该感谢了。期望越大,失望也越大,就当长长见识,别想那么多。”一位留着白须的老者说道。

“我看看,我看看。”一位身型不逊于男子的大姐劈手夺过画本。画本里面贴着许多雕刻作品的相片,从各个角度拍摄得十分细致,她不由得赞道:“不错呀,专业出身就是不一样,不像我无门无派自己摸索,走了好多弯路。”说着,她拿出苹果大的一件作品,托在手掌上。

“不怕各位笑话,我以前是做仿制品的,这不寻着路子想走正道么。请各位先给掌掌眼。”听她口吻,所谓仿制品估计不是用于正当销售的工艺品,十有八九是专做赝品。贺一峰眉毛一挑,心道这龚老师还真是海纳百川啊,什么人都敢往里招。

大姐这件器物是仿象牙球雕刻的椭圆型玉球,由一整块玉石雕刻而成,玉质算得上粗糙,工艺却很精湛。球体分为里外三层,大球套小球,层层镂空,雕刻了些山水花草亭台楼阁,笔笔勾画得生动形象。她曲起小指伸进缝隙中,轻轻拨动,众人赫然发现三层球体竟可各自转动。

“大姐,你这手艺真不一般!”贺一峰由衷地赞道。

象牙球的雕刻技艺从古至今一直是一个不传之秘,稍有不慎,整个球体便会分崩离析,只有最顶尖的技师方能一试。历史上最精致的象牙球有十一层,每层独立,薄如饺皮;如今大姐手中这个玉球有三层,由于玉质较象牙更为脆硬,已属难能可贵。他暗自掂量:若让自己也仿制一个,能不能做得出来?

应该不能。

并非因为手上功夫不到位,而是根本不知道诀窍。

比如说,是该先雕最里面那层,还是先雕最外面那层?外一层的图案要如何设计才能既美观又不影响工具出入雕琢里一层?材料的脆度与硬度应该如何把握?他此刻终于明白了蓝衣老丐所说的“这不仅仅是手的事”,还需要广博的知识与细致的揣摩。

以及耐性。

“这个叫做三层花熏,我足足雕了十年,雕坏过上百个,工作攒下的所有积蓄几乎都拿来购买玉料了。”大姐感慨道。

“做得好!”

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

贺一峰回头,看见一张极不起眼的中年男子的脸。

男子约有五十来岁,偏分头,微微发福,穿一身黑底银边的唐装,正悠闲地向众人走来。此人第一眼就给人很好相处的感觉,不卑不亢,散发着儒商的平和气息。

这就是龚工强。

“时间到了,开始吧。”他不说废话,笑着示意众人找位子坐下。

“先把你们各自的雕刻作品拿上来我看看。”他端起一杯茶,有滋有味地抿着。考生中有识货的立刻认出那是上品白玉,造型与陕西唐墓出土的八瓣花形杯一模一样,用整块白玉制成,杯口呈荷花形状,杯身婉转八曲,琢磨精致。

“跟着龚老师果然很有钱途呀,幸亏没去王老呆那里。”时尚小伙子啧啧道,眼馋地四处打量屋内摆设,件件价值不菲。

“王老呆是谁?”贺一峰低声问道。

“王铎啊,这你都不知道?三坪乡能称得上是宗师级别的老师傅,就数他和龚老师了,两人都开门授徒,桃李满天下。”

王铎自然是在贺一峰的五人探访名单上,但了解不多,此时自然抓紧机会收集进一步的资料。

“王老呆技艺是很高,搞不好比龚老师还要高,可惜太死板,赚不了大钱。”小伙子脸上露出鄙夷的神态,继续说道:“这年头什么行业都讲究与时俱进,尤其是费时费力的传统手工业,若是不花点心思提升档次、推陈出新,基本上就只能闷死在祖坟里。他门下的徒弟们,一没有名气,二没有固定收入,流动性很大,留不住人才。”

小伙子话说得狠,但有一定的道理。王铎混得不如龚工强,这是公认的事实,所以贺一峰第一站选择了龚工强。

“你俩在那儿嘀咕啥呢?安静点儿。”女助手嗔道。

龚工强好整以暇地欣赏着赝品大姐雕刻的玉球,正连连点头称赞,听到女助手的话,便抬头向这边看了一眼。

“那就是你说的便衣?”

女助手恭恭敬敬称是。

龚工强盯着贺一峰,双眼如同X光机一般扫描一通,突然取下眼镜对女助手笑道:“你被骗了,他不是警察。”

贺一峰大吃一惊,不知道是如何被看穿的,急忙要解释,却见对方挥手阻止道:“是不是警察我不关心,现在是学徒考试,有事待会儿再说。”

龚工强并没有直接喝斥他或者赶他出去已算是给足了脸面。他老老实实闭上嘴,缩角落里找了个板凳坐好,安心当观众。

学徒考试与想象中差别很大。

龚工强原本从事石雕工作,给人弄弄门柱、花墙、瑞兽之类,做了没多久就小有名气。眼界扩宽了,野心变大了,渐渐开始觉得石雕不是件长远事儿。既费力费材还不上档次,每次开工的时候肩搭毛巾汗流浃背一身屑末,与码头的苦力并无二致,便毅然转行学习玉雕。

与石雕大杂院般的创造场地不同,玉雕的工作室文雅细腻了许多,没有刀劈斧凿的铿锵声,反而时不时播放着古典音乐。

相处的匠人彼此之间说话也特带文艺范儿,喜欢讨论历史与诗词,每个设计需有出处有说法,引经据典,古今呼应,彷佛把上下五千年的韵味带进作品中方才出得了魂。

“玉是有灵气的东西,一百个人有一百种性子,玉也一样,要摸着它的脾性来,千万糟蹋不得。”他侃侃而谈,气度沉稳,应该是多年讲座练出来的。

“自古以来,玉被许多民族尊为神灵或者离神灵最近的媒介,大量用于仪典、祭祀,被认为能够向上天传达凡人的意愿。玉是会说话的,不是你在雕琢它,而是它在借你的手展现自我。一件优秀的玉雕作品,之前也许经过了长达数年的研摩观察,走路揣着、吃饭看着、睡觉抱着,努力去感受它的性情,直到认为自己与玉有了沟通,听懂了它想说的话,才能下刀。有的玉青涩,绝对不能雕成贵妇或猛兽;有的玉深厚,适合老树山石之类的题材;有的玉斑斓,可以试试花虫鸟兽与传奇故事;有的玉纯洁,则多成型为杯盏观音等等。这是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