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手能灵巧到什么地步?
一只干枯脏污的手拎着鸡爪,遥遥指向摊位上正飞快地切着土豆丝的菜贩子,问道:“你看这位如何?臂动如梭,腕静如松,起落刚猛有力,收发凌厉决断;每根土豆丝粗细均匀,分毫不差。纵观整个农贸市场,再熟练的墩子也不及他一半儿。”
“不行,不行,”另一只苍老瘦弱的手握着猪脚,左右摇了摇表示反对:“技能太过单一。他剪泥鳅时好几次滑溜了手,追着满场跑,还不如西北角绣品店的大妹子。能拈能挽,能弹能拨,下针利索敏捷,抽丝轻柔含劲,尤其是串起亮片珠坠的时候更是惊若翩鸿,满目涟漪。”
“啧啧啧,女人家只能做些细致活儿,碰不得重物,不堪大用。你没看见前天她提了一大桶醋往小瓶里灌,那小手抖得,洒出来的醋都够再装半瓶。”
“能轻能重,能刚能柔,这么算来只有杂耍班子里的小周了。不管是水缸还是手帕,都能操控自如,浑然一体,没个十年八载的功夫根本练不出来。不过……”猪脚手摸了摸下巴,露出不甚满意的表情:“问题就出在这十年上。换成谁来练上十年恐怕都可以小有所成,没啥稀罕的。说穿了就是通过高强度练习让手形成记忆,达到条件反射,算不得真正的应景而发,手脑合一。”
鸡爪手认真舔完骨头上每一缕肉尚舍不得丢弃,仍含在嘴里细细咀嚼回味。那老树般斑驳的眼角微微眯起,上半身斜靠在垃圾桶上,娴熟避开行人掸来的烟灰和各种杂物,很明显是个乞丐。说不清他有多大年纪,也许五六十,也许七八十,蓬头垢面、十指乌黑,一身破絮绿衣堪堪遮体,正与拿着猪脚、同样衣衫褴褛的蓝衣老丐对着半盒卤味吃得不亦乐乎。
“魔术师的手与杂耍同出一辙,却高明了几分,勉强可以做到随性所至。可惜花招太多,缺少实用性。”绿衣老丐裂开黑黄的牙口,嬉笑道:“这点反倒比不上对面的三只手兄弟。”
蓝衣老丐循声看去。
一位老大娘拿着蔬菜与摊主争执,而一名中年男子正贼眉鼠目地将右手探向她的腰包。
他食指与中指间夹了一把细长的镊子,沿着衣服褶皱滑入衣袋,似是上下探查了一番,轻轻挑出一串钥匙。钥匙刚刚冒出个头,后面连着一条链子卡在袋中,谁料这时老大娘与摊主的讨价还价已进行到高潮。
只见她将菜往摊上一摔,念叨着“不买了、不买了”,愤然转过身去。
霎那间,中年男子手下未停,手腕嗖地一扭、一提、一带,抛夹翻转,顺着老大娘的势子也转了半圈,不仅钥匙丝毫未响,还从链子那端的钱包中取出几张钞票来。与此同时他扮作寻常客人,左手在一堆豆荚中挑挑拣拣,拣出的豆荚竟个个颗粒饱满,浑圆光泽,完全没有受到右手行动的影响。
正当他得意之时,咔,一双手铐横空出世,挂在了他那双引以为傲的手上。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反扒便衣早已注意他多时,就等着他出手的时候抓个现行。
蓝衣老丐将一切收入眼底,不由得拍掌笑道:“抓得好!抓得好!难得一手好功夫,却心术不正落了下乘,活该!”
绿衣老丐对其大笑之余从豁牙中喷出的肉渣不以为意,抬手抹了抹脸,叹道:“看了好几个月,竟然没一个人入眼么?”
蓝衣老丐抿嘴微笑,“非也……”他拉长脖子望了望,看到目标进入视线范围,老大欣慰地答道:“谁说没有?那小子就很不错!”
“哪个?哪个?”
“大钟楼拐角,灰色西装,提着玩具店包装袋的那个……”
贺一峰匆忙走在去医院上班的路上,浑然不觉自己成了两个街头老丐的谈资。
绿衣老丐目光如炬,将其迅速打量一番,赞叹道:“手指纤长匀称,骨节露而不显……嗯……肌肉遒结有力……筋络疏密得当。不错不错,是块好材料。你怎么发现他的?”
回忆起那日所见,蓝衣老丐仍心悸不已。
农贸市场东北角有一处干货摊出售花生、核桃、杏仁等果仁。老板是个老实人,对自家货品很有信心,允许客人先尝后买,核桃也可以随意挑一个砸开来看看。
前几天有客人挑到一个铁核桃,又钳又砸怎么也弄不开,死心眼较上了劲,不肯撒手,叮叮当当响了好久,弄得人耳膜生痛。
贺一峰在一旁看不下去,索性自告奋勇。
他把铁核桃要过来放在手边一块竹菜板上,先试着左右轻敲几下感受硬度,然后一锤子猛敲了下去。只听惊雷般咔嚓一声,如同小号爆竹在众人耳边炸裂,核桃应声而碎。金黄丰厚的果肉裂成均匀四瓣,端端正正躺在果壳中,留下中央十字形的硬皮僵直立着,形状完整。
事儿还没完。
周围人们正惊叹着,突然挤进来一个手拎花生的女孩,说自己落下了东西,匆匆忙忙把铁核桃连菜板一掀,露出下面裹在塑料袋里的两叠豆腐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