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着晚霞绚烂的橙红,灰暗的云层在天边变幻波谲。
大约是快要下雨了吧,归巢的鸟儿都伏低飞过,贴着皲裂的地面偶或低鸣一声,然后便高高掠过古刹陈旧的屋檐远去了。
在北方的三伏天,人多说一句话都像是要喉咙冒火,这时候下一场雨那是最好不过的。只是面临即将倾盆的雨水,并非所有人都喜笑颜开。以城郊这座破庙为藏身之地的乞丐们大约都会欢欣鼓舞,然而寄宿于此的旅人却因此长蹙眉头。
长年未经修缮的庙宇不仅是看上去破败,不说推开门能听见的那又长又尖的吱嘎声,便只是在屋里头转转,也能被那潮霉与灰尘的味道熏得叫人忍不住捏住鼻子。
不过这荒庙虽简陋,好在够大,容了外面那好些的乞丐,还有足够的地方能供人歇脚。相比于城中的旅店,就算是这么座荒废的庙宇也令人更加亲切——至少对僧人来说是这样的。
此时庙中唯一的旅人刚刚默诵完一篇佛经,从窗隙漏进的一点夕阳爬上了他铅白的衣袂,而披于另半边的朱红袈裟则掩在阴影当中。
他睁开眼睛,重新拾起放在一侧的念珠,阳光随之点落在乌黑的圆珠表面,反射出有些刺眼的光。那不适感令人下意识地眯起眼,尔后他又缓缓叹了口气。
连天入夜便下雨似乎的确会让人心情不佳,但又不止如此。
当今天下内忧外患,表面上来看固然还风平浪静,但显然已如股掌中的幼卵,只要轻轻一捏便有土崩瓦解的危险。窥见机会的群妖顿时不再安分守己,纵然有佛道两门联手剿除,依然源源不断。
前些日子东南方位还出现了魔气,尽管只有片刻的时间,但那骇人的冲天气势依然使人大为震动。至此佛门与道门都陆陆续续传书弟子,务要追踪围剿这刚刚出世的邪魔,不可令其为祸人间。
才来到此地落脚的僧人显然也是遵循师门的召令而来,可惜现在没有人能够准确地说出那邪魔究竟在什么地方,甚至至今还没有人见过那邪魔的真容,只能依靠天象大概预知方位而已。
然而老天像是铁了心要将他绊在这个地方一般,近几夜都是连绵阴雨,根本无法观测星象,这样的境况不免令人忧心。
僧人枯坐着缓慢地拨动了一会手中的佛珠,天色已渐渐晚了,他便又放下了手中的佛珠,拿出袖中的火折子来到放着烛台的窗前。
窗户并没有关紧——又或者说,根本关不紧。在这样荒败的庙里,连有窗蔽日的厢房都很难得了,这房间还是那些乞丐们特地留给这位白衣僧人的,纸窗虽有些歪斜,但好歹能挡挡外头的暑气,漏进一些日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烛台就被放在窗边,如果不拿走,那入夜后肯定要被雨淋着了。
虽说是雨前,但空气依然很干燥,没费多大的工夫他便点着了烛芯,盖灭了折子上的火苗,随后他拿起点燃的烛台,抬头看了眼窗隙外的天色。
天已暗了下来,看上去要不了多久就该下雨了——但这并非是令持灯的僧人怔住的原因,他持着燃明的烛台站在原地,微讶的视线穿过窗边半个手掌大的空隙,定在那黑气出现的地方,但它又在倏忽之间消失了,仿佛只是人眼一瞬间产生的幻觉。
怎么回事?
僧人刚放下烛台,便听见外边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那声音听上去又急又乱,期间还夹带着数声叫喊,似乎是个年纪不大的孩子,嗓音又尖又利。
这突然的变故令他升起了不好的预感,于是匆匆拿了放在一侧的禅杖,未等人到房前就已经开了门,正看见个面上脏污的小乞儿要抬手敲门。一见主人主动开了门,这小乞儿立刻哇哇大哭起来:“法师!玄明法师!你一定要救救我们啊!”
这小孩脸上哭得乱七八糟,看起来情况已很紧急,玄明没等他将话说完:“在哪?”
哭诉被打断显然是没被料到的情况,那小乞儿呆了呆,但见面前僧人冷峻的面容,那双淡淡瞥来的眼睛叫人不由战栗,来时那股哭闹的气焰一下便散了去,只战战兢兢地指着背后:“在那边……就在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