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不知道王氏早早做好了寿衣,就压在箱底。直到白氏从柜子最深处拿出一叠整齐崭新的藏青色衣衫,她只看了一眼，心里刺刺的疼。
“这是你奶早些年做的,放了好些年,本来想着今年翻新一下。”那时候家里穷，光景不好，苏南成日里惹是生非,王氏没舍得截细棉布的,挑来挑去,只选了次一等的棉布。
那时候她还不太明白为啥婆母这么早就做寿衣,只觉得心慌，婆母当时咋说的来着，“迟早给这小子气死,没几年的活头。”
没想到最终她跟苏安都不在了，留下家里这一大摊子。白氏手掌轻轻拂过领口,心里难受的直哆嗦，这衣裳从裁布到下手，一针一线王氏都是亲力亲为,没让她上手一次。
看着这套衣裳,白氏像是看见往日里婆母趴在炕上穿针引线一点点的把几块布拼凑到一起，最终做成一件衣裳。
“你们都出去吧，我给你奶换衣裳。”家里人老了，若是女性，寿衣应该由闺女和儿媳换,王氏没有闺女，虽说有孙女，可自己不想让苏晴下手，她一未出门子的黄花大闺女碰死人先说害怕不害怕，总是不吉利。
苏晴摇头，她能陪着她奶的时间不多了，给她奶换衣裳的机会也是最后一次了，她不能错过。“娘，我想最后伺候她老人家一次。”
摸着她不复往日温热的身体，苏晴轻轻把王氏的手握在自己手心，也只有这时候她的脸不再板着，不再带有生活的愁绪。
苏晴一直都知道王氏很瘦，即便再小的衣裳，穿在她身上都有两到三指的距离，等真正给她脱了衣衫，看到她裸露下的干枯的皮肤，皱巴巴的贴在骨头上，像弱不禁风的干树枝，看得人触目惊心。
“要是害怕就出去吧。”白氏伸手遮住苏晴的眼，这一幕对她来说都很冲击，不要说闺女了。“我自己来就成。”
苏晴强忍着眼泪摇头，“我不害怕，就是心疼。心疼。。。”她有些不敢相信这是五十来岁的身子，明明搁现代五十来岁还能抓住壮年的尾巴，活跃在广场舞中，而她奶苍老的像是七八十岁一样。
这得受多少苦吃多少累，肩上扛着多少重担，才能变成这副模样。
“你奶这一辈子不容易，二十来岁逃荒，先是没了老大，后来没了男人，拖着个孩子寡居，可她一辈子活得光明磊落，是个好人，好人有好报，放心吧，来生肯定投生到个富贵人家享福。”白氏三两下把衣裳换好，开始给王氏梳头，她还记得自己刚嫁进来的时候婆母有头黝黑的秀发，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都变成白的了，最后梳不成髻，只能团成个小攥。
来生，这是个多么久远的词呐，她倒是不希望她奶投生到什么富贵人家，她只想她奶脱离这个男女不平等的时代，投生到一户好人家平安喜乐一生。
梳好头戴上帽子，最后在王氏脸上盖了一张黄纸，挡住她那安详的睡脸。
苏晴跪在炕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王氏的脸，她想多看几眼，牢牢记在心里。
白氏捂着她的眼往后拖，“好孩子，我知道你难受，可外边的人等着呢，咱们快把你奶放到棺材里吧。”王氏一闭眼，村里人就知道了，干净的开始张罗，棺材也是早就顶好的，一直摆在杂货间。
苏晴埋在她怀里，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掉，心疼的喘不过气来。“娘，我舍不得，舍不得啊！”
白氏闭闭眼，她又何尝舍得，嫁进苏家之后，是王氏亲手教导自己，教自己当家理事，教自己夫妻相处之道。这么多年未曾打骂过，在她心里，王氏早就跟亲娘没啥差别。
可人死为重，死者为大，入土为安，白氏搂着苏晴狠下心，最终把外
边守着的人叫进来，把王氏放到了棺材里。
最后盖棺的时候，白氏感受到怀里人颤抖的厉害，不由地死死地搂住苏晴，语无伦次的安慰她，“别怕，娘在这呢，娘在这儿。”
“好孩子，你奶这辈子活的累，也该享福了，你就让她走吧，跟你爷爷到天上好好过日子。”
“娘知道你心里苦，娘知道。”
就这样白氏一会儿一句“娘知道”，才慢慢将她的情绪抚平。
林浩然来的时候，就看到苏晴披着重孝跪在灵棚里，机械的往火盆里放纸钱。他跟着跪下来，从怀里掏出帕子，给她擦脸，“再哭眼睛都哭坏了，你以前不是安慰我说，人没了就是去到另一个世界嘛。苏奶奶也是这样，咱们该替她高兴才是，去到另一个世界找苏爷爷，开始新的生过。”
苏晴扯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有些话说出来安慰别人容易，放到自己身上就不那么好使了，理智告诉自己，生老病死是常事，任何人无法阻止。可她心里一想起来就是难受，疼的像是裂开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