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国,天兴七年,春分。
帝都金陵刚下过一场不大不小的雨,空气中弥漫着春天特有的泥土的芬芳,冬天干枯的树木也开始重新焕发生机,枝头渐渐吐露出尖尖的嫩芽。
一位须发花白,身着素锦白袍的男子漫步在金陵最为繁华的天街上,不时有饮酒纵歌的人与他擦肩而过,此时天色刚见孤白,如果是平常的街道,此刻该是最安静的时候,可是这里是天街——一个商铺林立、日夜笙歌、灯火通明的地方。
自八王之乱胡人入侵中原天下七分而立,已过去了二十年,经历了两朝的闭关锁国与休养生息,大多数人在这虚假的和平中早已忘记了战争的残酷与伤痛,但是他却不能忘,并时刻铭记在心。
作为金陵最有权势的家族之一范家的管事,萧言其实不太明白战争的意义,但是却很清楚战争一旦开始便只能以战争的方式来结束,这是战争最为可怕的地方。现下景国虽然平静而富足,但这是假象,总有一天,朝廷会发兵收复天下,这是一个国家的尊严,不管天下是因何而失,最终洗刷前耻的那个人将获得巨大的荣耀,名垂青史,永世留名。
名与利,是人永世的追求。
三年前负责镇守边关的范家二爷重病,他带上景国最好的大夫团前去探望,不久范二爷病愈曾对他说过这样一句话——天下大乱,或许会从我范家开始,庄卿,我五弟是个老实人,家中一切就拜托于你了……
萧言,字庄卿。一个担任了半辈子范家管事的人。
范二爷名远,字伸道,承父业袭卫郡公爵位,官拜柱国大将军,二十年来一直驻守边关,是景国和平安定的顶梁柱,也是范家权势的关键人物。他的话自然令萧言铭记在心,自那之后,他更加谨慎小心地打理着范家的一切,不能让“天下大乱”出现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这是他作为一个管事的尊严。
***
金陵城周长二十里又一十九步,天街长五里又二十七步。
萧言有个习惯,焦虑的时候喜欢用脚步去丈量金陵城,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但是却十分确定,这是最为焦虑的一次。
三天前,丞相府突然命人送来了一封入职的官帖,希望范家公子能入朝为官,这一下触动了萧言敏锐的神经,范公子为官?他无法想象那会是怎样的场景,只知道范公子若为官,必将是个祸害。
范公子,不是一般人。
难道……三爷所说是指这?
他来不及多想,只觉不寒而栗,当下便与范家当家范五爷商量,连夜送了一封信给当朝太师,试探朝廷的态度。
现下该有回信了吧!?
萧言焦急地在范府门前来回踱着步子,此时已过辰时,天街一些白天营业的商铺也已开门营业,整条街道更加热闹繁华了。
有些眼尖的掌柜认出萧言,远远地都会向他点点头,鞠个躬,毕竟整个金陵范家坐拥一百五十八家商铺,大半个天街都属于范家。
不能再等了,他决定亲自上太师府打探一番时,一个小厮疾徐而来,不时撞到往来路人,萧言的脸上却终于露出了些许放松的神情。
“如何?”不等小厮靠近,他大步流星地先迎了上去急急问道。
小厮喘着粗气,咽了口口水后,从宽大的袖管里抽出一封信函,“边关来的消息……三爷……三爷……”
“三爷如何?哎呀,你要急死我呀!?”萧言催促道。
小厮稍歇了会儿后,终于缓过了些,悠悠地回:“萧管事,你好歹让我喘口气呀!我一晚上又是打听前线消息,又是打听边关消息,还要给秦太师送信,不说给我加工钱吧,至少该先赏我口水喝吧!”
萧言狠狠敲了下他的头:“我平常对你们真是太放纵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加工钱!!再说,这三件事都可在太师府完成,你也算不上受累吃亏。快说……什么情况?”
“边关三爷又打了大胜仗,前线二爷那儿暂时还没有消息,不过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啊,说明没战事。”小厮的脸上渐渐浮现出得意的色彩:“我们二爷这么多年来镇守边关,稳得很,胡人没一个敢犯境的。”
“秦太师呢?有回信吗?”
小厮又从另一个袖口抽出一封信函,“太师让小的将信送给五爷,说他想知道的都在信里了。”
萧言拿过两封信函看了看,他一向谨慎,确认了信函没有被打开过后便快步回到府中,穿过弯弯曲曲的回廊,进入内堂大厅才发现有一个须发鬓白的身影显得比他更焦虑,此时此刻应该在书房查对账目的范府主人范宁正在内堂不安地低头踱步,不时停下来摇摇头叹口气。
“五爷!”萧言轻唤一声,并将两封信递到范宁手里,“秦太师的回信及线报。”
在范宁看信的空档,萧言熟练地泡了一壶茶,待信看完,他马上递上茶水,这是多年来形成的默契。
萧言恭敬地问:“秦太师可愿从中周旋?”
范宁面露菜色,重重叹了口气,道:“看来太师是婉拒了……他在信中说,三天前已与陆丞相相约柳梅涧,如此便不会再赴我之邀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