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周涟涟起得极早，外边的天色蒙蒙亮，她走到书房的案上，提笔似乎在纸上写下了什么。周涟涟的字和外边大不相同，铁画银钩，颇有些潇洒气度。
这倒是多亏了当年周夫人将她关在屋子里练字的年岁。
上边显着三个大字，“吕仙人。”
周涟涟看了看这纸，收了起来，眼中有了思量的神色。屋子里不免有些动静，留春已经是敲门来了。
周涟涟见她，让她过来，附耳交代起事情来。
留春脸上露出困惑的神色，点了点头，细心记下来。之后才问道，“小姐，你找这样的人做什么？”
“自然是演戏。”周涟涟笑起来，“你且记得，要找一个嘴巴严实的，合适的，信得过的人，日后这个人不在乾县出现。”留春苦笑地点了点头，这样的人从不好找，不过自家小姐认认真真吩咐了，她也不能不去做。
周涟涟也知道辛苦，不过好歹还有些时间，倒是够的。
留春知道了，还是不免问道，“要不要同少爷说一声，若是他去找说不定要快些。”
周涟涟摇了摇头，“你万万不可同他说。”她看见留春的神色，心知她在想什么，解释道，“不是信不信的问题，我们这儿是给小少爷送份礼物，自然不能提前让他知道了。”
留春有些怔住了，这样的举动是送的哪门子的礼物。她也知道周涟涟大概是不打算说了，便乖乖不问，伺候起她清理梳妆来。
昨儿出了事情，今日她一定得去见黄夫人的。周涟涟摸不准黄夫人的态度，难得有些惴惴不安。现在在书房，她的神色也不避讳，直接写在脸上。
铜镜的眉头微蹙，颇有些神游的样子。留春收拾好了她的妆容，寻了一件颜色端庄肃静的衣袍来。这个时候天已经亮了有一会儿了。
周涟涟走到黄夫人那儿的时候，伺候的下人也不奇怪，迎她进去了。只说道黄夫人还在梳洗，就快出来了。
周涟涟坐在左手边的椅子上，手边一杯热茶。黄夫人果真没有多久便来了，见到周涟涟，脸上带着笑意。“我听她们说你大老早便来了，这是做什么？”
“涟涟是来认错的。”周涟涟抿了抿唇，说道。
黄夫人心里明白她是为了什么事情来的，昨儿自己儿子的话虽是信了八成，但还有一二成总是有些疑虑的。
她多少有些揣测，不过瞧见这二人倒是有些相互维护的意思，这些早年的事情没有必要闹大，再怎么样更要给现在或是以后过日子让路。
她便大有翻篇的意思。
她看了看周涟涟的眉眼，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个儿媳她是满意的，若是黄锦行之后有她帮衬着，日子想必怎么也不会难过，只是自己家那个儿子还不知道能不能抓住人。
想到这儿，黄夫人神色缓了缓，“这里头本就是你受了委屈，一些有的没的哪里来的认错的说法。”
周涟涟眨了眨眼，没成想黄夫人似乎很是将这件事看开了过去，抿了抿唇，又是心虚又是愧疚，只说了一句，“谢谢娘。”她的脸上隐隐约约浮现一丝笑意来。
“昨儿个那人？”周涟涟坐在椅子上，开口问了问昨日的情况。黄夫人倒是一一答了。用着这样两边不讨好的招数总得有个由头，周涟涟正想着，便听见黄夫人说到了这里。
“那方五有个儿子，他儿子是真真得了重病。每个月要花许多药钱，若是家境不好不容易凑齐，药又是每个月不能断的....”
一个小男孩的身影慢慢在周涟涟脑子里浮现了起来。因为家中没有药钱，骗子是来钱最快的手段，这次在周涟涟和黄锦行手上折了，折的大概也是他儿子这时候的药钱。
方五现在已经进了官府，林林总总加上之前的案迹，一时半会是出不来了。黄夫人见她样子，说道，“我已将那小孩子送到了从善堂，交给了朱大夫。”她的神色不变，偶尔泄出些无奈，“不过也只能负责些药钱。”
“若是那孩子有些天赋，在药堂大了，也可以做个学徒，倒也不至于埋没了生路。”
黄夫人以为周涟涟难受，又知道她终究年轻，不知外边的情况。
她压低了声音，神色郁郁，“现如今官家荒诞，日日苛捐杂税不断，别看我们这处还好。我们这儿好歹是个市镇，又占了好地方。无论是从商还是别的，容易找到饭吃。往外的其余地方，破产流亡死在路边的每日都有。”
周涟涟的视线落在黄夫人面前的愁色上，她难得在黄夫人脸上看到这样浓重的神色。
前世广州之后她彻底掌手中馈，那时候宁王刚刚上位，正是减税的时候。
以往在乾县，她虽听闻税务繁重，却不知有多严重。
本以为天下大乱，流离失所是从宁王起兵造反开始，现在来看，谁能强过谁呢？黄夫人继续说道，“商贾头顶是一片透不过风的税网。湖广那边更是厉害，商贾往来，不出襄阳境内二十里而有三税。虽是看着我们黄家情景不错，但浮财易失。”
周涟涟被黄夫人口中的沉重压住了，“所以爹娘想要少爷入仕？”
黄夫人点了点头，拉住她的手，周涟涟离得近了能看见她脸上的细纹，“这才是正道。他如今听你的话，涟涟你多劝劝他，便当是帮帮我。”
周涟涟点了点头，黄夫人看了看她还带着孩子模样的脸，上边看不出孩子气，不由得有些欣慰又有些难过。十几岁的孩子本该就有孩子的样子，更何况是个小姑娘。她抬起手摸了摸周涟涟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