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上有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灯,千奇百怪,造型奇特。据说每一盏灯里,都会住着一个灵,它呆在那片光里,照耀着别人,看不见自己。
秋光是一个书生,只是多年下来,也还是个书生。读书人烧钱,特别是作为一个家境并不好的书生来说,多年未中使得家里多了许多怨言。秋光心里明白,说起来也是自己拖累。谁家倾家荡产供着这么个屡试不中的读书人,合该恼火。
自父母去世后,家里的兄弟姐妹们看自己越发不顺眼起来,秋光思索许久,与家人辞行,独自背着书箱远行。临走前看着大家如释重负的样子,他觉得自己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云城是当今天底下最繁华的地方。宝马香车,美人如云,这里汇聚了天底下最富有最尊贵的人,也聚集了天底下最贫贱最卑微的人。这是个美丽的销金窟,也是个吃人的无底洞。
城里有一条街,街上有家铺子,名叫续梦坊。里面有个美得倾国倾城的店主,不知年岁,不明性别,名叫辛罗,卖着各种各样的灯。
这一天的黄昏时分,依旧不见清冷的街上,来了一个疯疯癫癫的人。她大约二十二三岁,穿着大红的嫁衣,哭哭笑笑,且歌且舞。她唱的是“是日何时丧,予与汝皆亡……”声声哀怨,如泣如诉。过往的人闪避不及,纷纷侧目,直到看见她进了续梦坊。
“辛罗大人。”红衣女子跪在堂前,疯魔痴傻的癫狂渐渐平静,她俯首,泪流满面。
“你可知错?”那人坐在满室明明暗暗的灯光里,看不出形状,仿若早已和这些光影融为一体。
“小扇知错。”女子温柔的嗓音低得让人听不见,唯恐那人发怒,她又说到“大人,请您帮帮我。”狼狈的脸上,本该多情潋滟的桃花眼黯淡无光。
“那,你待如何?”
“求大人帮我。”
“你知道我要什么。”
“求大人。”
“不后悔?”
“不悔。”
“好。”
那是一盏八角宫灯,绘着一幅美人执扇扑流萤的图,在这元宵灯会上显得过于平凡朴素了些,可是韦生却独独看上了它。与其说他看上了这盏灯,不如说他看上了灯上的那个女子。她发髻高挽,簪着许多颜色明艳的花,素手执扇,锦衣华服,高雅美丽。可是这样一个美人,没有香车宝马,也没有高床软枕,她冷冷地站在残败的庭院里,周围是点点流萤,月华如水。
韦生对一盏灯一见钟情。如同所有的才子佳人,奇闻异事话本里的故事一样。他买下这盏灯,小心翼翼地提着,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地方,一间破庙。
韦生是来赶考的书生,也是一个贫寒的农家子,他所有的盘缠只够他抵达云城,却不足以使他在此立足。他每日抄书卖字得来的银钱,只够日常生活。至于房子,他每日往城外走上半个时辰,从观音山往下再走半个时辰,有个年久失修,无人供奉的破庙。他每日回程时多买一个馒头放在菩萨面前,权且当做自己的房租。况且每日带回来的新馒头把之前放上去的替换下来,还能留着给自己当早餐,想来十分划算。韦生向来为自己的聪敏而感到自豪。
这日因为元宵灯会,难得一见的盛景让他在城里逗留的时间久了些。揣着怀里早已冷透的馒头,韦生提着宫灯才发现,他大约做了一件蠢事。这盏灯,它值好几十个馒头。思索许久,韦生提着灯又走回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好不容易回到之前买灯的地方,他却发现自己不记得是在哪个摊主那里买的了。仔细想来,他竟然发现,自己不记得买灯时的细节,只记得心里喜欢这灯,迷迷糊糊就买了来。此时冷风一吹,人顿时清醒过来,看着手里的灯,竟然也没有觉得多好看。找不着摊主,他也只好认了命,又挤在出城的人群中往外走。街上的花灯形形色色,城墙上,阁楼上,酒肆商铺,人家勾栏,无不点着灯,就连远处高高的宫墙上,也挂着大灯。城外的旷野处,一盏盏的孔明灯晃悠悠地越荡越远,越飘越高。护城河里,更是挨挨挤挤的莲花灯,随着水波荡漾着远去。盛世繁华,不外如是。
韦生提着八角宫灯,从观音山往下走,黝黑的山道上,也跟着晃起了影影绰绰的光。
他回到破庙,就着灯光换了馒头,又写了几篇字,兀自对着灯做起画来,画的正是今日的云城,华灯千万,游人如织。
一夜无眠,天光大亮。韦生对着即将燃尽的灯,正思索着明日进城买些灯油回来,整个人就歪着头睡了过去。
日日进城的人,今日累倒在这破庙里,鼾声如雷。身旁是一尊菩萨,慈眉善目,丝毫不介意那个又冷又硬的馒头。还有一盏快要燃尽了的灯和一副倾世的画。破庙外晴空万里,山色清新,又来了个书生。
书生蓬头垢面,形容枯槁。他跌跌撞撞进得庙里,一眼看见了桌上的馒头,顾不得许多就开始狼吞虎咽起来。仿佛又活了过来,被耳边的呼声吓得瑟瑟发抖。回过神来看过去,韦生依旧酣睡,旁边是那副已经完成的画作。
这样一幅画,足以名动天下。
那日的观音山热闹非凡,达官贵人,皇家贵族,络绎不绝。
书生捧着画,拦住了那明黄的轿辇。他说天下太平,盛世繁华,想献于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