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来了一个姑娘,远处地方的人,说起话嘀哩咕噜的,没几个人能听懂。她不算漂亮,却难得的白,莹白莹白的,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眼看过去就湿漉漉的又软又润,像个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我那时候特别爱去找她玩,因为和周围一群面黄肌瘦的丫头片子比起来,她看起来更赏心悦目。我这个人从小就特别喜欢好看的东西和好看的人,这么些年以来,这毛病也没见得改了多少。
按规矩来说,这姑娘我得叫一声嫂子。我那时候一直觉得她的故事就是传说中的有缘千里来相会,千里姻缘一线牵。唯美浪漫并且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爱情至上的疯狂。
嫂子来到这里,完全是因缘巧合。那个年代,家里不上学的人多外出务工。村里有个堂姐,有一年在厂子里遇见了嫂子。两人一见如故,迅速成为了好朋友。那时候交通不那么发达,通信也自然比较落后。我记忆里整个村子里就有一部电话,那家人必定会在院子里竖一根高高的竹竿,上面绑着一个大喇叭。但凡有哪个外出打工的人打电话回来,那大喇叭就响彻云霄,在整个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人们也总会在约定的时间来等着铃声再次响起。那根电话线和那个喇叭,成了村里存在唯一的联系。写信,别说那时候识字的人不多,会写的更是少得可怜。于是当某一天有邮递员拿着厚厚一叠信进村的时候,我觉得又新奇又稀罕。
这封信,是送给那个哥哥的。哥哥那时候已经在外面打工过一段时间,刚巧到家。随着他的归家而来的这些信,在村子里掀起了轩然大波,每个人都明里暗里地打听着这新鲜的八卦,但显然没有得逞。我作为一个小孩子,而且是自幼与这个哥哥相熟的小孩子,自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我成功地看到了信,大概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嫂子与那个姐姐熟悉之后,听说了她的家长和姓氏,便像姐姐打听了一个人名。姐姐当时一听,这不就是这个哥哥的名字吗?嫂子说两人之前在同一个地方打工,哥哥对她特别好,两人快要处对象的时候因为一些原因,她回家了。等再回来时,哥哥已经走了。她四处寻找打听,都没有一点消息。姐姐问了他们之前打工的地方,也确实是哥哥之前呆过的地方,并且刚好他前段时间也回家去了。
欣喜若狂的嫂子认定哥哥就是那个与她情投意合的人,但打电话未免?过于直接,于是她选择了写信。她将他们相识的过程,相处的细节以及自己的情意,细细密密写了厚厚一沓纸,字里行间全是欢喜。
她说得情真意切,哥哥却死不承认。他说他确实去过那个地方,确实在哪里做过什么事情,但他真的不认识这个姑娘,他选择置之不理。后来堂姐转达了他的意思,嫂子伤心不已,再三确认过后,认定了是哥哥负心薄幸。哥哥的父母也天天骂他,说他怎么让人家女孩子这么伤心。一时间,知道这件事的人全都认定哥哥就是那个“坏男人”,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渣男一个。毕竟嫂子描述的那个人,姓名家长,容貌性格,身高什么的,都分毫不差。更恰巧的是,哥哥除了承认认识她这件事,其他的经历也与嫂子描述的大概相似。他百口莫辩,索性顺其自然。他呆在家里长达一年,嫂子的信也写了一年,事无巨细,情意绵绵。哥哥始终没有回复。最后最后一封信寄来时,嫂子说她已经快要放弃了。哥哥想了很久,没几天就收拾行李去了那个地方。
见了面才知道,他真的不是嫂子一直找的那个人。哥哥问:“现在,你还要确定是我吗?”嫂子震惊了许久后,依然点了头。
故事说到这里,其实就应该结束了。这样的缘分,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仿佛他们天生就该是要在一起的,没有什么能够斩断那联系,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皆大欢喜足以让人拍手称道。
但是,时间永远都在奔流,从不为任何人停留。
他们结婚那年,哥哥先和嫂子去了她的老家,最后才又转回来。她进村的时候,哥哥家里放了很长时间的鞭炮,一路上的人大大方方地看着这个村里的第一个远地媳妇,纷纷送上祝福。
嫂子笑颜如花,她磕磕绊绊地说着我们这里的方言,还隐约夹杂着自己的口音,虽然怪声怪调,却没人在乎。她脸上的神情,让当年懵懂的我都能感觉到,她是嫁给了爱情。
她的饮食习惯与我们不一样,所以总是自己动手做一些我没见过的食物,看起来精致又美味。
我们这里,每年都会有满山遍野的槐树花,白白的一串挂得满枝满桠,除了小姑娘爱花会去折那么几串外,几乎无人问津。可是那年,我知道了原来槐花是可以吃的。嫂子带着我们一群小孩,满山的摘槐花,回去后亲自挑选,清洗,将它们在厨房里煎炒烹炸,又蒸又煮,一些奇怪的操作后,她总能做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大概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看到花儿除了觉得他们好看以外,还会思考他们好不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