杖痕(1 / 2)

手提箱真的很重。

在提着它连续走了三十七分钟之后,陈遥终于没能控制好平衡,重重的撞在一个倒霉蛋身上。箱子摔在站台上,晃了晃,总算没有掉下轨道去。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她赶快蹲下去拖过自己的手提箱,抬眼看到那个倒霉蛋微微被风吹动的袍脚,还有一双不太光亮的小皮鞋。母亲的手杖提醒一般的,轻轻落下她的左侧肩膀上,优雅清冷的声音从陈遥头顶倾泻而下:“一位教养良好的女孩应该和男孩子保持合适的距离。”

陈遥立刻后退了三步,才敢直起身子看那个穿着小皮鞋的倒霉蛋。

圆脸,胖胖的,有雀斑,门牙挺大的,蓝色眼珠很是清澈,略湿润,眼神有点懵懂……应该是个好人,这是陈遥对他的第一印象;第二个想法旋即而至,应该真把他撞的挺疼的。她站直身子道歉:“非常抱歉,但我是无意的,请原谅我。”

男孩子身边的老太太脸色缓和很多,微微点头,轻拍他的胳膊,“纳威,你应该说点什么。”

“奶奶……”纳威张了四次嘴巴,才说出话来,“没……没关系,小姐。”他额头上细软的棕色发丝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陈遥的母亲上前一步,朝老太太颔首,“隆巴顿夫人,抱歉。”

老隆巴顿夫人露出一个严肃的微笑,轻轻拽拽纳威的袍子,“纳威,如果没什么特别的事,后退几步,把路让出来。”

陈遥还没来得及多看两眼纳威脸上逗人发笑的呆萌表情,她母亲的手杖已经在她胳膊上轻点了一下,“快走,马尔福一家已经在前面了。”

黑红相间的霍格沃茨特快专列适时传出了汽笛声。“妈妈,车好像要开了,我先上去占座——”

“不许说汉语,你要主动练习英语,也要尽快适应国外的生活,”陈遥母亲深深的看了女儿一眼,姣好面容上却是一片苍白,“你去吧,记得你是兰瑞莎.陈而不是陈遥,也要时刻记得你爸爸交代给你的目标。”

这个她不得不接受的陌生英文名让陈遥感觉那个倒霉蛋给她带来的轻松乐趣瞬间消散了,整个人又跌回到自从北京回到伦敦的父母身边以来一个月的阴郁心情里,她自然也没去多想母亲的怪异表情代表了什么。事实是,刚满11岁一个多月的陈遥不敢也不愿意去相信的事实是,经常采用罚跪、惩戒手杖来强迫她改掉他们认为不合适的坏习惯的父母,自她记事到十一岁生日之前一直只存在于每月的跨洋电报里的父母,将家族的一个不可能生还的重任交给她的父母,却是爱着她的。更确切地说,中国父母总是爱自己的孩子,即使他们并不懂孩子的想法和需求。

特快专列里面可以纵向分为两部分,一边是狭窄的过道,一边是一个挨一个的小包厢。她随便挑了个空的便瘫了进去,胡乱把颜色像个紫甘蓝一样的新外套和看似小巧实则至少五十斤的手提箱扔地板上,又拉开了高高束了半天的发髻,让长发乱蓬蓬的散着。

“咚咚咚!”

陈遥拨开一边头发,发现是窗外的声音,凑上去看。不看不要紧,一看她就明白了什么是生无可恋。玻璃的另一边紧紧攥着手杖的俨然就是她母亲,怒气源源不断的从干净的玻璃里涌入。天啊,她是怎么跑到轨道的另一边的??陈遥母亲身后不远处是一家三口人,都是黑袍金发,苍白瘦削,逆光里看不太真切面容,但明显感觉到周身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

优秀的特快列车总是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开走,这不霍格沃茨特快专列就恰好赶在陈遥母亲脾气发作之前开走了,将那些怒火,手忙脚乱往车上爬的金发男孩,同样慌乱的他的父母,还有无数送别小巫师的家长撇在身后。

陈遥心有余悸摸着自己的胳膊,刚被惩戒手杖打到的皮肉还隐隐作痛。

“咚咚咚。”

又是玻璃的敲击声,不过这声音是来自过道的而不是窗外,还是把她吓了一愣怔。当看清门外是推着载满几个大箱子的行李车的纳威时,她没来由的轻松愉快起来。

“纳威先生?”

纳威的脸上红的更厉害了,约莫半分钟才喏喏出声,“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其余的隔间……”

陈遥快速拾起地上的袍子,拉开厢门,然后转身对付自己的手提箱。该死的小箱子被施加了什么空间拓展魔咒,里面塞着她的六身不同颜色不同材质的衣服(甚至连扣子的材质都是不一样的,这可是老胡同里长大的她不敢想象的)、六双一模一样的神气小皮鞋、大摞的课本、一整套水晶容器和锡制大号坩埚,实在是重的很。今天陈遥想了整整一个早上都没明白她为什么要搬着一口愚蠢的大锅去上学。她拎着箱子跟母亲在对角巷逛了一早上,胳膊又被惩戒手杖打了两次,早就没什么力气了,一时竟然没有挪得动那只手提箱。一只白白胖胖的男孩子的手却直接伸过来,稳稳拎起。

“放在那里可以吗……”手的主人问她。纳威清澈的眼睛和慌张的眼神让陈遥心里暖洋洋的,她笑了出来:“可以,谢谢你。”

纳威悄悄躲开了她的笑容,看向她身后时却瞬间愣住了。

“是哪个蠢货把该死的行李车放在这里?简直占满了这个窄的见鬼的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