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站楼外,偶尔路过的几个鬼佬对着那边指指点点,询问彼此是否到的是“Shanghai”。
鲜少看过的几部电影让他们知晓,那座铺排十里洋场的旧城,盛产穿着旗袍踩过南京路的特务交际花,冷冷艳艳就能要了无辜白人的性命,霓虹灯下,在劫难逃。
多么带感!可惜二十一世纪已早早降临,特务交际花们已躺入地底长眠,所以看见如今眼前依旧美丽的女郎,犹豫着是否要上前去拍一张合影作中国行纪念。好遗憾,上一秒还看见她立在那里泪流满面,下一秒就看见她钻进黑色轿车扬长而去。
穿城而过,这辆车最终驶进了来茵山上某栋隐蔽的大宅。
一门之隔,大门外是遮天蔽日的静谧树丛,大门内则是通宵达旦的沸腾Ball场。自助餐桌上放什么餐食从来不是重点,即使主人家宣称请来法国某某名厨、开拍卖行得来的几几年佳酿,也不过是为一场Ball夺来更多目光。
真正重要的,从来是人。政商名流得列为上宾,他们总归是值得攀附的最夯关系。正当红的文体明星也不错,经纪人乐得引他们来这里收揽资源,还可占得第二日八卦媒体版面。再然后,是那谁与谁扎堆构成的太太小姐团们,老钱有久积底蕴,新钱有大把金银。最末也精彩,是称不上哪一路的各路,跑腿办事也好,花钱托关系也罢,反正只要挤进这Ball场,就好难做赔本生意。
于是乎,谁也不甘示弱,小小ball场就成了名利场、社交界的斗兽场,斗珠宝、斗面子、斗威风、斗性感、斗见报、斗整容、斗瘦、斗势利,反映上流社会百态、人情冷暖、跟红顶白。“哈,原来这就是本港ball场文化!”
乐队在七点以前就已经到达这里,并不是什么赶场的脚夫队伍,而是一支拥有萨克斯管、大小提琴、长短号、高低音股等的专业乐队。不过玩乐到这个点,古典败给当代,他们已被陆陆续续要求演奏时下流行曲调,着深蓝裹身长裙的女歌手在舞台一角哼唱:“夜已在变换,像钻石灿烂,但也这么冷,看千串霓虹,泛起千串梦,映着这港湾……”
听靡靡乐音浮起,看宽敞大厅另一端,竟还有一个用真正鎏金铜杆搭成的酒吧,身穿制服的酒保会彻夜送上各种辨不清名字的烈酒,好让人饮醉再饮醉,在欢声笑语里得到今夜解脱。
Beatrice随手领一杯酒,站在冷清角落看他人游戏。年轻的男男女女像一尾尾波光粼粼的鱼,分散,聚拢。这时候音乐一换,舞步跳起,鱼群又随波逐流地漾开来。有谁说了一句玩笑,引得众人笑个不停。
有笑弯了眼的女仔,趁着醉意倒在最英俊的那个男人身上,气息洒在耳边,像花园草坪上的露水。男人只无可奈何地笑笑,将酒杯拿开,一把将她扶正。当她还沉醉在不期而遇的温情里时,就已被他推回了原来的人群中,轻轻地,像放生一尾鱼。
想来,是她一身珠光宝气,换来他的看破不说破,小姐与绅士各有各的作为。此情此景,倒是Beatrice想起自己第一次接触ball场,是跟上司去奢侈品牌在五星酒店举行的晚宴。放工乘老板车去,纵使身上穿着名牌牛仔裤,宴会厅外的侍应也不准她进去。
于是结结巴巴做解释,她叫刘碧丽,是某某公司新进职员,又客客气气询问为什么不得进。侍应答话还附赠一记白眼:“衣着太随便。”她那时候刚踏入社会不久,被人以这种理由拒绝总是有些无措,结果还得由上司与酒店经理交涉,才勉强让她参加宴会前的酒会。
好不容易进场,却又碰到工作上结识的Kristen。她穿一身黑色绷带裙配金色别针首饰,靓绝全场。眼看她从宾客丛中走过来,上下打量自己,好奇问:“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来Ball场?”从那时开始,Beatrice才知道去ball场应作何打扮。
兢兢业业工作,哪怕整月食泡面,也要攒钱买到质好又价钱合适的多套晚装做“进Ball制服”。坚持又坚持,到后来才逐渐有一些主人家觉得她衣着仪容得体,与其他宾客又谈得来,索性将她放入宾客之列。
可惜好多事情都是旁观最宜,一旦入局就面目可憎。
穿晚装踩红底鞋配一丝不苟妆发,悉心打扮妥帖出席,但她很快发现,原来Ball场卖台也分等级:最贵是靠近主家席,以示身份贵重,第二级离主家略远,第三级再远些——一望而知,哪张是贵台或便宜台,阶级壁垒原来桌间亦有。
即使坐进一台,也常常不得安生。主人家编排座位,难免忘记各人之间恩怨情仇,有时将两个冤家放在同一张台,就要委屈其他人忍受两只“白眼鸽”的明枪暗箭。即使躲过此灾,避无可避是同台宾客,各人心底也要将各人放上天平算一算半斤八两,一个半斤,一个只得四两,半斤的那位就会认为主人家看他不起。
如此已足够筋疲力尽,但你还得打起精神,因Ball内也有精彩纷呈不断上演的揩油现场。那些身材臃肿、面孔可怖的大佬常常聚集在一起,拿出贵价好物来这里拍卖或者直接捐款,总之都是送给慈善基金会,只可怜那些被邀来的明星和三流宾客要“勉为其难”做招待。
敬一杯酒,搂一下肩,有时也被摸腿,因为“对社会也算有点贡献”,自己也未吃大亏,于是还是可以忍受的。起码这些是上得台面的,即使偶尔被门外狗仔用□□短炮拍得一两帧,各人也可以大方出面做解释。理由自然也是千奇百怪,例如是你找刁钻角度,又如我不过是欧美开放做派。怎么解释都可以,反正明眼人都懂,只个个假装“bestupid”。
为什么要做傻瓜?因为“Smartmayhavethebrains,butstupidhastheballs”。
正当Beatrice陷入短暂回忆,有侍应生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什么。她放在酒杯,就在他指引下去到三楼房间,途中同无数人做转身便忘的打趣和寒暄。